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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
这一年中旬,小招来酒吧找我。
我穿着工服在门口等她,旁边站着一个孕妇。
“老子在这里。”小招上前拍了我一下。
“你咋怀孕了?”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老子肚子里可是一块宝贝。”她说完,把我嘴里的烟拿走。“你在熏着我儿子。”
“啥时候下班?”她问我。
我拿出新买的劳力士说:“还有半小时。”
小招一脸鄙视道:“哎呀,假货你也带出来炫耀。”
“假货也是货不是。”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
小招看着我的脸。
“别说,你还挺帅。”
“还行吧。”
“听人说两个富婆为了你打架了?”
“是有那么一回事,但绝对没有别人传的那么邪乎。”我一脸正经的澄清。
“哎呦我去,你以后啥打算?”小招肚子大的厉害,她说话都喘气。
“没打算,我才十八。你啥打算。”
“我?我要给一个老富商生孩子了。已经检查过了,是个男娃。”小招骄傲的摸摸肚子。
“挺好。”
小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一笑,喘的更厉害了,我把她安顿在酒吧门前的椅子上。
“小芳最近咋样?”我鼓足勇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小招仗着自己肚子大,有恃无恐。
“求求你,告诉我吧。”
“她转成收银了,每个月三千多,日子过的好多了。”小招拍了拍我的手。
“干啥?”我问她。
“下班了吗?请你吃火锅。”
我看着手表上的秒针。
“三...二..一,已经下班了,你等我去打卡。”
小招带我去的火锅店是田小芳上班的店,找了一个离卫生间近的地方,她一坐下,服务员就跑过来打招呼。
“你有啥忌口吗?”小招捧着点菜机问我。
“没有,我啥都吃。不挑食。”
“行吧。”小招说完,自顾自点菜。身边的服务员和我两聊天。
“小招姐,一水哥,小芳姐刚走了,本来你们可以碰面的。”
“她干嘛去了?”小招问。
“小芳姐说她肚子不舒服,回宿舍休息了。”
“你小芳姐可是个女超人,要不是疼死了,她也不可能回宿舍休息。”
“就是的。”服务员接过小招递过来的点菜机,备菜去了。
几个月后,小招生了,我买了一箱牛奶去医院看她。
一进门,田小芳就在婴儿床上逗小孩子。
“来了。”田小芳给我打招呼,她穿着风衣,头发放下来。
“嗯”我找个空隙把牛奶放下。
“大哥,你挣开眼看看,我这不缺牛奶。”
“一片心意。”
“去看看我儿子。”
我走过去,田小芳自动给我让路,小娃娃很可爱,长得像小招。
“可爱吧。”
小招欣赏摇篮里的孩子,问我。
“嗯。”伸出手指想捏孩子的脸蛋。还没有得逞就被人制止了。
小招气呼呼地冲着月嫂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孩子还小,容易感染。”月嫂冷着一张脸。
小招无可奈何对我们笑笑。
“那我们就先走了。”田小芳拍了拍我的手。
“行吧。”我跟在田小芳身后。
站在医院门口等车,我近距离看田小芳,将近一年没见她,她变了。
办完身份证回到花市之后。
车站里,我再一次问田小芳:“真的,不喜欢?”
答案是一样的,她说她可以为我死。
“好吧。”
我回答了两个字后,转身离开,我握着身份证,看着无边无际的花市,觉得自己要被欲望、浮华、金钱等一切生来不属于我,但却很美好的东西扼杀。
有时候,赶完一场酒局,朋友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包间,摇曳的灯光打在身上,我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心中反而涩涩的。
“田小芳,你吃饭了吗?”
“田小芳,你想不想苹果园,我们明天去摘草莓吧!”
“小芳,不要丢下我。”
“爱上我很难吗?昨天还有两个富婆为我打架。”
...
“田小芳,爱我吧,看不清尽头的花市,可以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迷失吗?”
看着微信上的一条条语音,没有发给田小芳,全部发送给自己。
喝醉了都没有勇气挽留的人,现在站在眼前,更加不能。
“宋一水,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我伸手拦了一辆车。
坐在车里的时候田小芳朝我挥手。我也朝她挥手。
小招孩子落地后,她发了一笔财,阔气的给了我十万块钱,让我用这笔钱去思考自己的内心。
我犹豫了好久,决定收下这笔钱回西沟子村,然后去厂里打工,照顾我娘和我哥。
我去宿舍收拾行李,几件衣服和一些常用的护肤品,还有床头柜上的一块巧克力。
收拾好这一切,回头环顾生活过的地方,堆满了啤酒瓶的垃圾桶,茶几上是吃剩下的外卖盒子。
空气里弥漫着发胶的味道,我照了照门口的镜子,今天的自己也喷了很多发胶,田小芳说的不错,我确实变成了一个没文化的小瘪三。
我跑到卫生间用淋浴喷头把头发上的发胶洗掉。
手机响了,是酒吧同事给我发的短信。
“水哥,一楼09号房间,速来。”我把他拉黑,然后退出了酒吧的员工群。
头发洗好了,我站在太阳能下擦头发,不自禁的点开田小芳的朋友圈。
田小芳的朋友圈很少记录生活,我认真的翻,内容大多都是:‘今天火锅店培训。’‘今天总公司培训收银员’.....
全是有关工作的事情,看来是打进火锅店内部了,我对着手机笑笑,然后关掉手机。
本来打算走了,偏偏这个时候,听到暖气片发出嘶嘶的响声。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走到暖气旁边查看。
还没走到暖气旁边‘蹦’的一声,我就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床边有人,我抬头细细看。
是田小芳的脑袋。
“田小芳。”我喊她。
“田小芳。”我在喊她。
“我在。”田小芳爬起来,她的脸上压着毛衣印子,两条大辫子垂在身边,一双大眼睛瞪着我,嘴唇红红的。
“你醒了。”田小芳嗓音哽咽:“医生说你今晚醒不来就成植物人了。”
“没事。”我看着她的小脸。
“我打算给你妈打电话的。”
“不用打了。”说完,我握住田小芳的手。
沉默,田小芳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我。
“好。”过去了一个世纪,小芳说:“宋一水,我们在一起吧,你好好的,我拉住你。”
眼泪留到脖子里,小芳抽了一张纸巾帮我擦,我看着她的红嘴唇,像极了果园里的红苹果,然后没忍住咬了一口。
“芳。”我小声叫她。
“嗯。”她轻声回答。
“我出事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划过好多场面。”
“都有什么?”田小芳拉着我手,像是握住一件稀世珍宝。
“有我娘,我哥,还有我们家的小猪崽子,放烟花一样闪过我的脑海,最后停留的面孔是你。”
死过一次,知道你很重要,所以不敢在感情中高傲,不敢在问:田小芳,你爱我吗。
只要你陪伴在我身边,让我知道有人是等我回家的。
“我们村的人说,看到的最后一个人,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别说了。”田小芳抽了一张纸擦眼泪,小声说:“我等会还要去火锅店请假。”
田小芳请了一周假照顾我,酒吧老板给我交了住院费。还让员工来给我送果篮,大家分批来,一天来几个,我病房的水果和牛奶推挤成山。
巧的是,小招和我住同一家医院。不过小招住的是VIP病房,在医院的最高层。
这一天,我们约好去看小招,我头上缠着纱布,田小芳扶着我上电梯。
“你龟儿子被炸飞了也只是伤了个头?”
“运气好。”我坐在真皮沙发上,感叹有钱就是好。
“你们好了?”小招怀里抱着孩子,田小芳坐在她旁边摸孩子的脸蛋。
“嗯,好了。”我说完,起身把银行卡放到小招手里。
“还把你龟儿子炸醒了。”
“注意胎教。”我拿起小招床边的一碗鸡汤喝。
“下一步啥打算?”
“活着。”
一片尿布朝我头上砸来。
“你龟儿子还去死呀。”
“小招,你干吗?”田小芳急忙跑到我身边来看我的伤口。
“没事。”我握住田小芳的手,安慰她。
“芳呀,你长点心吧!”
“少说两句会死吗?”我喝完鸡汤,顺手拿了一个苹果啃。
“哼,把卡拿回去,就当借你的。”
“不用了。”这次是田小芳开口:“他们老板给了补偿费,有五万呢,够我们应付眼下开销了。”
“对呀,我以前还赚了不少,够了。”
“行吧,你们以后好好的。”小招说完,逗孩子笑。
“小招。”
“嗯?”
“你以后咋办?”
“我打算去春市读书。”
“读书?”
“对,要镀金。”
“那孩子呢?”
“等我满月了,孩子就给他抱走,记在他老婆名下。”
“...”
没人说话了,我们三人在病房里,田小芳和小招坐在床上哄孩子,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那一年,那一刻,我记得很清楚。
天气很热,VIP病房窗户紧闭,一丝风都钻不进来,太阳穿过百叶窗,光影一格一格的打在整个房间,我手机里的游戏是贪吃蛇。
我和小招是同一天出院的,九月十八号,田小芳穿了一件深卡其色的风衣,一头长发垂在腰上,我躺在病床上接受最后一次检查,医生把我头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掀开。
那一刻,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酒吧老板承担了全部医药费,田小芳在我住院这段时间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间,每月六百块钱,我们交了半年的房租后就把同事送来的牛奶,水果补品都提前转移到小窝里。
这一天,我们两手空空的走出病房,直奔医院的VIP病房找小招。
小招住的病房兼容了月子中心的活,不用去专门的月子中心,可以在医院做月子。为了保证新生儿的安全,医院专门为这一层开辟了独立电梯,我和田小芳坐独立电梯上二楼。
小招的病房里有人,我们也不着急,静悄悄地坐在贵宾休息室吃零食。
半小时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抱着孩子从病房里出来,我趁机看了一眼孩子,已经褪去了新生儿特有的丑陋,皮肤变的雪白,五官也越长越好看,像他妈妈。
这应该就是小招口中的富商,我和田小芳对视一眼。
那一行人走远,我拉着田小芳的手进去。
小招趴在窗户上看她的孩子离去,我和田小芳站在她身后。
我们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
数学老师说:三角型具有稳定性,可它在一段关系中是最不稳定的。
田小芳走在我们中间,一手扶着头部受伤的我,一手扶着刚经历过失子之痛的小招。
我们三回到出租房,半个客厅被堆满了同事送的水果,牛奶。
“闹饥荒了?”小招一屁股坐在一个牛奶箱子上吐槽我两。
“这半客厅够我们喝一年。”田小芳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板凳,又找了一个厚厚的垫子递给小招。
“你刚生完孩子,要爱护身体。”小芳说着,从一个大箱子里找出一个保温壶。
我住院的时候,田小芳每天都用这个保温壶给我送汤。
“小招,我熬的鱼汤,你喝一碗。”小芳从纸箱里找出三个一次性纸杯递给我们。
“你啥时候走?”我喝一口鱼汤。
“明天凌晨三点的飞机。”
我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明天凌晨三点是今天夜里三点。
“你直接说晚上三点不就好了,还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
“我以后也是个大学生了,说话要讲究一点。”
“挺能装的!”
小招问:“芳,你今天上班吗?”
“夜班。”
“老上夜班?”
“夜班好呀,没人,坐收银台上玩手机。”
“你两以后啥打算?一辈子收银?”
小招这话叫我头疼,我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说:“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
“等老子混出来了,一定拉上你们一起挣钱。”小招说完站起来用纸杯碰了一下我们的杯子。
“走,带你们去吃散伙饭。”小招拉着我和田小芳去了一家私房菜馆,我们三要了几个特色菜和一盆米饭。
因为有两个病号的缘故,没有要酒,只是点了一壶椰子汁。
感情有了,喝啥都是酒,小招拿着椰子汁对我两慷概激昂的诉说她的往事,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我们两那点破事被小招问了个底朝天,可小招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
小招比我们要惨一点,她被人 fan 子诓骗到一座偏远的农村。
“一路上被挟持,眼看到交易地点了,我诱惑了其中一个。”说到这里,她撩一下头发,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带我跑了。”
我和田小芳听到这里,有一种小学生打架遇到真hei社会的震惊,我们西沟子村从未有过如此惊掉下巴之事。
小招的经历给我们雷的说不出话,只能埋头苦吃。
小招说了许多话,累的喘不上气,趴在桌子喝白开水。
我和田小芳以为她只是累了,几分钟后才听清楚,她是哭了。
她趴在桌子上,把脸捂起来,说:“我以后就熬出头了。”
我和田小芳看着她,桌上的几个盘子都见底了,那天的月亮很圆,很大,我们三在月亮下分道扬镳,我和田小芳看着小招上了通往机场的大巴。我们一直看,一直看,车辆消失在夜幕中,才回头过自己的生活。
我以为,那是我们三的永别。
送了小招后,我和田小芳走路去火锅店,她还要上夜班。
时间过的快,转眼冬天,我看一眼时间,拿起电动车钥匙出门。小招的事情启发了我,我每天都去接田小芳上下班。
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家养病,田小芳在火锅店上班,每月工资三千,有时候遇到节假日,工资就朝着四千蹦了。我们有稳定的工资,手头还有一笔钱。
出租屋里的暖气开了,房间每天都暖烘烘。
就像是两个被丢到蜂蜜罐里面的人。
“今天吃啥?”田小芳进屋后换上棉拖鞋,洗手坐在茶几上。
“今天吃水煮肉片。”我说完,把饭菜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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