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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梨园里连天都是阴雨。
雨水沿着练功厅的木窗缝渗进来,地板潮得泛了点绿霉。周一叶站在角落,眼神淡漠地望着外面,一副懒得听课的样子。
“你是耳朵聋了吗?”
讲台上那位老先生声音发沉,干哑的嗓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还是这几句身段你会背了?”
她抬眼,笑了笑:“老师,我不是不听。我是觉得,您的身段讲法,有些老了。”
那一瞬间,全场死寂。
身边同学纷纷低头,空气仿佛都被这句轻慢话冻住。
老先生是梨园里资历最深的几位之一,谁不是点头哈腰叫一句“师祖”?她这句话一出,整个班底都炸了。
“周一叶,你说什么?”他声音抖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仍旧站得笔直,眼里毫无惧色,“我学的是沈折庭的体系,和您那一派有出入,难道不许有不同?”
“放肆!”老师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翻了。
练功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折庭就站在门口,眉眼沉沉,冷得像大雨压在山头。
念念转头看了他一眼,心底倏然揪紧。
她没想他会来。
“沈折庭,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老先生怒气冲冲地指着她,“目无尊长、狂妄自大,当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废物了?”
沈折庭没有看老师,也没有看她,只低声问:“谁让她来的?”
“我自己来的。”她抢在所有人前开口,咬着牙说,“我不是孩子了,选学什么,听谁的,我自己有分寸。”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逼近。
所有人都在看。
她背脊紧绷,却倔得一动不动。
“出去。”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现在。”
“我——”
“现在。”
她咬着唇,退了半步,终究还是低头出了练功厅。
门关上前,她听见老师冷笑了一句:“你可真是‘带得一手好徒弟’。”
沈折庭没应声。
雨下大了,天井积水,青砖缝里全是水珠。
她站在廊下,指尖捻着衣角,后知后觉地有点后悔了。
她知道不该那么说的。
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就是想赌一口气:你不是谁都训吗?那我顶撞了别人你是不是还会护着我?
她知道沈折庭不会护,但心里还是有点赌徒心理——想看看他到底多在意她。
门开了。
沈折庭走出来,雨水沿着他伞檐滑落,他没看她,只说:“跟我来。”
她低头跟着,雨滴打在伞外,是密密麻麻的冷意。
他把她带到他自己练功的小厅里。
门一关,他终于转身看她,眼神里不见怒火,只有深沉压下的失望。
“你想干什么?”他说。
她抿着唇没说话。
“顶撞老师?当众羞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我只是……不想什么都听别人的。”她低声说,“我只听你的话,不行吗?”
沈折庭眉头一动,似是怔了一瞬。
“你只听我的话,”他缓缓开口,“就可以拿我当护身符,在外面胡来?”
她的手指收紧。
“你以为你是我一个人的学生?”他声音低下去,“你站在台上,背后不是我,是整个梨园,是你哥,是你姓周的身份,是你这些年苦练换来的尊重。”
“你想一口气把这些都砸了?”
她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就是不想他们动不动就拿我来跟别人比,说我靠你,说我走后门,说我装模作样。”
沈折庭沉默了半晌,走到她面前,声音放轻了:“所以你用这样方式证明你不是?”
她没有吭声。
下一瞬,她手腕被他一把捏住,扯着她趴到了老虎凳上。
“今天这顿,你记着。”
他说完,抄起备在角落的藤条,没有犹豫地落下第一下。
啪——
力道沉稳,却不带狠意。
她咬牙没吭声。
打到第五下,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声音哑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一点位置?”
沈折庭动作一顿。
过了一瞬,他将藤条搁下,走到她身后,沉声说:“我要是没把你当回事,今天早上你顶撞完,就没人会来接你了。”
她眼泪终于掉下来,声音闷在袖子里:“那你能不能别这么狠……”
沈折庭站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后背皱起的衣褶,动作极轻极缓。
“你哥刚刚打电话给我,”他低声说,“让我别真下重手。”
“你没听啊。”
“我听了。”
他说着,停了几秒,又加了一句:
“要是真没听,你现在不是这个数。”
她终于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眼角还带着泪,嘴却撇了撇。带点傲气的说。
“我就知道……你还是最心疼我。”
沈折庭没应声,只转身走回窗前,声音淡淡:“擦干眼泪,抄十遍《戏考》,晚上给我。”
她趴在凳上,眼神亮了,却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可谁都知道,她是打心眼里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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