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桃花雪

　　“铃——铃——铃——”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铜铃声，将柳若莱的思绪打断。她睁开眼，警觉地起身，却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她也提剑步出门去。
　　李云扬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出现在帐门的柳若莱。“你怎么还没睡？”他皱眉问道。
　　清冷星辉下，柳若莱素衣的身影更显萧索。“我睡眠一向不深。怎么，师兄是觉得那铃声有什么不妥？”她说道。
　　当听到柳若莱说自己“睡眠不深”，李云扬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疼惜。他可还记得，从前还在栖霞顶时，柳若莱是所有事兄弟中最小的，也是师父收的唯一一个女弟子，她是师兄们的团宠，整日里最吃得饱、睡得香的，就是她。那时，他们在栖霞顶的日子，过的是多么自由自在，恣意洒脱！
　　然而，李云扬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摇着头说道：“不是，应该是有赶尸人路过，这种事，在湘西地界也不算稀罕。只是，现在我们很多人受了伤，不能战斗。我不放心，所以想去看看。”
　　经过七尾玲珑阵里将近一整天的连番折腾，他们这支队伍早已人困马乏，再也禁不得半点变数。为了让大家好好修整，这两天晚上，都是李云扬主动留下来值夜。看到胖子脸上已经有了一抹难掩的倦意，柳若莱说道：“走吧，我陪你去。”
　　“不用，你快回去睡觉……”可是，李云扬话没说完，就见柳若莱已经展开身法，向着铃声响处疾奔而去。
　　胖子见状挠了挠头，赶忙追了上去。
　　二人来到大路附近，隐身在路旁的一处灌木丛后。今夜月朗星稀，月光将大路照得很亮。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阵铃声由远及近，一支神秘的队伍出现在大路尽头。
　　走在最前的人，即使在这样的夜晚，也依旧戴着斗笠。只见他身穿青色长衫，脚踩草履，手中举着一串铜铃一路摇晃。这，正是湘西赶尸匠的经典装扮。在赶尸人身后，跟着一队身上裹着白色衣裳，一个个同样戴着斗笠的“人”。那些人低垂着头颅，手脚都被绳子绑在一起，僵硬地追随着铃声前行。
　　“叮铃铃——叮铃铃——”
　　当这队人走过前面的大路，柳若莱甚至看到了那些白色衣裳挟裹下，被月光照到的苍白的手。
　　“叮铃铃——叮铃铃——”铜铃声不绝于耳，为这本就寒凉的夜色更添了几分冷意。
　　柳若莱蹲身在灌木丛后，注视着大路，蓦然间，秋水无情剑发出了轻微的颤抖。
　　要知道，“秋水无情”和“水龙吟”之所以称得上是至宝，并不仅仅只是因其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三百年前，当铸剑师在铸出这两把宝剑后，以自己的鲜血和九畜九牲为祭，引出了剑上的精灵。这样的两把宝剑不仅能够与主人心灵相通默契配合，更能够感知主人身周的危险，并主动做出防御。
　　一瞬间，柳若莱心中警铃大振，手不由用力地握紧了佩剑。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在苍白的月光下，赶尸匠藏在斗笠阴影里的长相凶恶的脸，以及，在那狰狞的唇角边，勾起的一抹冷笑。
　　“叮铃铃……铃铃铃……”
　　蓦然间，赶尸匠停住了脚步，手中的铜铃越揺越响，铃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而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铃声，刚刚还月挂中天的天空中，蓦然间黑云密布。乌云遮住了月光，四下变得漆黑。
　　陡然间，一道银色闪电带着滚滚雷声炸裂在天际，有东西径直地向他们了窜过来。柳若莱拔剑格挡，借着闪电的光，她看到，那属于尸体的青白的脸和混浊一片的白色眼瞳。
　　尸体头上的斗笠被秋水无情激烈的剑气掀飞，双手却平伸着，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不顾锐利的剑锋和剑气的撕裂，凶狠无比地向她扑来。从没想到，动作僵硬的尸体竟能如此力大无比，柳若莱霎时被震的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一瞬间，那黑色的指甲几乎碰到了她的脸。
　　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柳若莱咽下喉咙间的那股腥甜，侧头，灵巧地躲过尸体的黑指甲，然后，抖剑，震开尸体，点足，一阵疾速后掠，与尸体拉开了距离。
　　早听说过湘西赶尸的习俗，却从未真正见过。可即使如此，眼下看到尸体上那黑乎乎、犹如刀片般的指甲，她也能够明白，如果一旦被抓到，会是个什么结果。
　　雨越下越大，浇得人几乎连好好睁开眼睛站着都很困难，更别说她和李云扬还要与那些力大无穷的僵尸对阵。
　　“叮铃铃——叮铃铃——”
　　赶尸人的铜铃声混在狂风暴雨里，清脆的铃声，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凄凉，如诉如泣。
　　大雨中，柳若莱和李云扬持剑，背向拉开架势，防御着僵尸的一轮又一轮进攻。可是不只是尸体，那瓢泼的大雨，似乎对他们的体力消耗更大。
　　好几次险象环生之后，柳若莱发现，那些袭击她的僵尸，有那么几次，明明是可以伤到她的，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接近她时硬生生地停住了。渐渐地，柳若莱竟觉得打僵尸打得有些顺手了。因为她发现，那些僵尸力气虽大，却笨拙僵硬。以承光剑法之灵活，倒也不至于落得得下乘。
　　与尸体缠斗之际，李云扬突然展身而起，长剑如电，却是避过了所有袭向自己的僵尸，一路向着赶尸匠直刺而去。
　　在李云扬跃起的刹那，柳若莱就明白了大师兄的目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僵尸明明没有眼瞳，却能“看”得到他们的动向，想来，一定是因为赶尸人的铃声。
　　柳若莱随着李云扬的身影，一路为他阻挡着扑上来的僵尸。两人配合默契，柳若莱几乎是一路护送着李云扬，脚不沾地地来到赶尸匠近前。
　　以承光剑法之快，李云扬杀到赶尸人近前也只是交睫的工夫。似乎没想到他会来得这般迅速，赶尸匠脸上表情更加狰狞，手中的铜铃揺得更响、更急，几乎冒出了火星子。然而，那些僵尸早被柳若莱缠住，又哪里赶得来救他？
　　一道银色闪电划过天宇，照亮了水龙吟锋利的剑刃；天边轰隆隆的雷声，则成了赶尸匠最后的挽歌。
　　“啪啦……”“当啷啷……”铜铃散落，跌入泥土，赶尸匠睁着双目，身体僵直地向后倒去。他的脖子上，一道细小的血口，血水混着雨水迸射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大地。
　　没有了赶尸匠的铜铃声声，那些僵尸也似乎在瞬间失去了活力，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大雨依旧哗啦啦地下着，杀掉赶尸匠后，李云扬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蹲下身，在赶尸匠的身上翻找着什么。忽然，他在赶尸匠胸前的衣袋里翻出一个乌木的腰牌，牌子上雕刻的花纹，乍看下，竟像是一只蜷缩盘卧的小狐狸。尔后，他又在那个人的衣襟里，找到了和那天叛军身上所带的一样的明黄色符纸。“果然。”他小声嘀咕道。
　　“师兄。”
　　听到柳若莱在身后叫他，李云扬站起身，将那块黑色乌木腰牌递给柳若莱，然后用脚尖踢了踢赶尸匠的尸体，说道：“御狐神教的人，不会错。”
　　然而，在看到赶尸匠的尸体时，柳若莱眼中却有了一丝说不清的神色。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有好几次的机会，这个人都可以置她于死地，可是，他却放弃了。
　　唉，可惜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个人都死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坐起来跟她说明原委了。

　　回到营地，天上的雨还在下着，只是比刚才小了许多。李云扬差人给她打了热水来泡澡，还给她送来了热乎的姜汤。
　　将自己重新收拾停当，天色已经微亮。
　　柳若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她正穿好了衣服，准备去找李云扬商议接下来的行程，就听到门外有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柳师姐，你醒了吗？李师兄让我给您传话，今日大家状态不好，我们还要在这里休整一天，明日出发。”
　　柳若莱掀开帐帘走了出来，冲着来人应道：“好，我知道了。”
　　来传话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向她抱拳行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柳若莱本想去探望伤员，却发现，在七尾玲珑阵中负伤的那些人大多已经恢复，再加上两个晚上的休息，多数已经活蹦乱跳了，不见了一日前的病容。相比之下，也许，经过这几天连翻折腾，而没有得到好好休息的她，倒看起来更像个病人吧。
　　柳若莱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而此时，柳若莱不知道的是，与她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水镜前的那个身影。
　　御狐神教大祭司望着面前的水镜，美丽的金色眸子里闪着复杂的神色。直到听到外面有小弟子询问他是否起身，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守着水镜呆呆地枯坐了一个晚上。
　　昨晚镜中的一幕幕，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那些僵尸围攻镜中的女子，将她一次次逼入绝境的时候，他竟然通过水镜一次次地阻止了它们。尤其是看到那些黑色爪子抓向她的脸，他更是想都不想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保护了她。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在他的身体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支配着他，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他根本就不认识她，甚至，在此之前，他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他又怎么会有那种“本能”？而且，她是敌人，是朝廷派来清剿他们的人，他又怎能不忍心杀她？
　　想到这里，御狐神教大祭司清冷的金色眸子里忽然无名火起。
　　门外的小弟子听到房间内传来“哐当”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连忙推门而入，却见水镜躺在地上，里面的水溅出来洒了一地，独不见了大祭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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