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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翌日,难得的大晴天,金黄的日光洒落窗台。
纪骁素日会早起练武,今日却没了心思。
他懒洋洋躺着,侧首望向同床之人,床帘未拉起,床帐中昏暗无光。
娘子姣好的面容在被褥中若隐若现,白皙的脸蛋上泛着红润,许是睡不安稳,两道秀眉紧蹙,嘤咛出声。
纪骁伸手,下意识般想替殿下抚平眉头,又倏地收回。
太唐突了,他想。
周清鸢悠悠转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沉浸在方才的梦中,一时忘记了已成婚这桩事,抬头瞧见个男子,猛烈跳动的心仿佛要跳出来般,眼睛瞪大张嘴就要喊人。
纪骁眼疾手快,捂住了殿下的嘴,颇为无奈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昨日我们已成婚?”
随着他的话语,周清鸢终是清醒了些,转而唤了冬枝并其他丫鬟,梳洗装扮。
按着规矩,今日该早起奉茶的。
周清鸢坐在妆镜前,半阖着眼,瞧着醒了,实则还在梦中。
梦中江家那血淋淋的场面犹在昨日,令人作呕的腥臭久久不散,许是这样的梦做多了,她都有些麻木了。
“敬茶不急,殿下先用些点心罢。”纪骁出去又进来,吩咐人抬张小案,摆了点心与茶水。
“侯爷做事果真不一样。”周清鸢挑眉,似是习惯了同他这般说话。
纪骁没搭腔,仰头干了茶水,立在廊下等人。
新婚第一日,哪好叫人多等,周清鸢随意拣块点心就出了门。
新婚夫妇二人一道往前院去。
“老侯爷久居佛堂,鲜少与人来往,更不会刁难旁人,殿下莫忧心。至于二叔三叔,殿下尽管当他们的话是耳旁风便是。”纪骁率先开口,打破二人一路的平静,“侯府上下由我来掌管,若是何处不舒心,殿下尽管提就是。”
闻言,周清鸢抬眸,初识般打量这个人。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犹记得,初次见面,纪骁冷漠寡淡的语气,与今日当真天差地别,短短几日,竟是变了一个人。
一看纪骁还在看她,周清鸢干巴巴应声。
纪骁浑然不觉她心中所想,老侯爷发妻早亡,多年来没有续弦,对纪骁管教甚严。
是以他总记得老侯爷前几日的叮嘱,“殿下金枝玉叶,眼下成了你的妻,从此你们夫妇一体,该护她敬她才是,往后脾气多多收敛,同殿下好好过日子。”
纪骁虽对殿下说不清什么感觉,但对老侯爷的话深信不疑。
“大哥,真不是我说,您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这算哪门子新嫁妇。”
“那可是永嘉公主,圣上还留了她的封号,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当寻常妇人不成。”
两道声音先后传出。
纪骁沉了脸色,三两步上前,大力推开门踏进,冷声道:“二叔三叔有话当面说,怎还同父亲嚼舌根?”
周清鸢落后几步,不紧不慢进屋。
屋内六七个人围一圈坐着,一瞧见她,纷纷低头,亦或左右乱撇,不敢正眼瞧人。
正中大马金刀坐着的老翁鬓发霜白,手撑膝盖看过来,眼中浅薄的笑意一闪而过。
“父亲。”纪骁高大的身影挡住人,拉着殿下同父亲行礼,而后在下首坐下。
侍奉在侧的丫鬟早已备好热茶,周清鸢矮身行礼,奉上热茶。
老侯爷不住点头,用过茶水,摆手示意殿下入座,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缓缓开口:“殿下在侯府,可还习惯?这混账素来没个分寸,若平日有个什么,殿下尽管来找老夫便是。”
话里说的是纪骁,话外指的是旁人。
周清鸢应声是,在侧入座。
纪骁为她一一介绍屋内人。
二房老爷纪敬留着胡须,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殿下,膝下一双儿女,长子纪宣身板瘦弱,拱手行礼,幼女纪泠,半个身影躲在父亲身后,睁着无辜的杏眼怯生生看她。
反观三房独女纪缨,颇为大胆,对视时不躲不闪,自父亲身后跳出,扬声道:“长嫂好生漂亮,像话本里的仙子。”
三房老爷纪崇一把将女儿拽回来,细长的眼眸眯起,“小女言行无状,殿下莫怪。”
声音与先前未进屋时,挑剔她不懂规矩的话音一般无二。
周清鸢嘴角一弯,莞尔笑道:“新妇初来乍到,不知叔伯规矩,如有冒犯,万请见谅。”
面上虽是笑着的,温润的桃花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手帕一甩,身后的冬枝会意,上前为几位公子娘子送上面礼。
两位娘子是一样式的花样耳坠子,公子则是一方上好的砚台。
一时间,屋内半点声响不闻。
少顷,老侯爷连咳几声,以身体不适为由,结束了这场敬茶。
……
周清鸢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已是午时。寝屋内空无一人,纪骁更是不知所踪。
正巧,冬枝掀帘而入,“殿下醒啦,侯爷出门吃酒去了,喏。”说着,递给她一封书信。
周清鸢懵懵接过,打开细细一看,方知这是青山写的,打听到了江家主事人关押所在。
她呆坐片刻,换了衣衫,直奔宫城。
“喏侯爷,人就在这。”纪骁跟着通禀的小厮一路进了地牢。
狱卒尽数打发走,地牢深处,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依稀能瞧见角落的人,那人低着头缩成一团,雪白的囚衣沾满了泥,破烂不堪,偶有斑驳血迹渗出。
纪骁细细打量,仍是看不清此人的面容,更无法确定,此人就是在锦州见过的江家主事人江桉,又忆起他家殿下与江家的渊源,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把人看好,不得有失,等晚上你…………”
寻个无名的死囚尸身,替换此人,将此人好生安置,小厮润枫是纪骁的得力手下,跟着纪骁也有十年了,得了主子吩咐,半句闲话都不问,领了命离开。
顺着牢房再走几步,是一间审讯室,桌案上几个酒碗胡乱摆着,旁的一坛酒还有大半,纪骁随手将碗里的酒泼出去,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
他又在这坐了一炷香功夫,着实不愿他家殿下再与这些事有什么牵扯,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同殿下说,只得作罢,先行瞒着,待后续处理好了再作打算。
横竖江家案已是尘埃落定,多一人少一人也不妨碍什么。
周清鸢对纪骁的这些想法全然不觉,她出宫门时天色已晚,又换了身乌黑的夜行衣,街道两旁高挂着灯,马车七拐八拐,停在地牢前,有定王令牌在身,门口守卫盘问一番就放行了。
依打点好的狱卒带路,方才见到了人,带路狱卒极有眼色,打开牢房顺带叫走其余几人一同打牌。
“大哥!”待人一走,周清鸢登时顾不得其他,小跑着赶忙将人扶起。
“你是…”江桉挣扎着抬头,因着伤重,模糊的双眼实在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好在声音很耳熟,努力分辨着耳边的声音,方才知晓眼前人是谁。“殿下这些时日可还好?”
周清鸢扶着他在草席上坐下,轻轻点点头,滚落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唯有江桉温热的手腕搭着她的手,方才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真的再次见到了只在梦中现身的人,小声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般,江桉虚虚拥着她,一如江南往日,安抚着委屈的小妹。
猛地想到正事,周清鸢坐直了身,摸出个小木瓶塞给大哥,细说自己的安排。
这是枚假死药,是她进宫向三皇兄求来的,只要人出了地牢,就能有千万种法子安置。
听完她的话,江桉笑了,不答反问夫家待她如何。
周清鸢哪料到大哥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想不到该这么说,只得点点头。
就在这瞬间,江安猛地对着左侧小腿咬下去,他用了全力,咬得血肉模糊,甚至那一小片肉都被咬了下来。
温热的血飞溅在脸上,周清鸢呆呆看着,看着大哥递给她一把青铜钥匙。
“殿下可要替我,替祖父,好好的活下去。”江桉说着,释然一笑,倏地一头撞在墙上。
刹那间,周清鸢浑身一哆嗦,脸上血色全无,脑袋似有千斤重,压得她站不起来,手上的钥匙无意识般紧紧攥在手心,点点血红自手心滴落。
“大哥,我都安排好了,保管你能活着出去……”良久,她喃喃细语着,回荡在牢房里,再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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