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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香与禁忌
春日的阳光像一把毛茸茸的刷子,将教学楼外墙剥落的漆皮照得泛起金箔般的光泽。那天我靠着窗台,看见郑茜茜抱着作业本经过,风卷起她校服下摆时,她慌乱按住衣角的动作像极了被惊动的白鸟。这个画面后来总在我记忆里循环播放,十五岁的春天来得太过湍急,像涨潮的河水漫过堤岸,将我们仓促推向下游未知的漩涡。当体育课短袖校服再也藏不住发育的曲线,当男生们经过走廊时会突然压低的笑声有了新的频率,我看着操场上流动的人群,忽然理解了《小王子》里关于驯养的寓言,我们都在笨拙地学习与身体和解,与时间谈判,像初次穿上冰鞋的舞者,在成长的冰面上留下深浅不定的划痕。
开学考时,郑茜茜在数学卷子上画满了扭曲的线条,课间她去办公室送作业,我看见她笔袋的夹层里藏着干枯的山茶花,花瓣边缘卷曲如经年的信纸。
郑茜茜的体育老师父亲总让我联想到操场西侧那株歪脖子梧桐,同样精瘦挺拔的躯干,同样在风里簌簌作响的严厉。郑茜茜确实不漂亮,圆脸盘上总浮着层细汗,宽厚的肩膀能把校服撑出棱角,跑起来时马尾辫像支离弦的箭,但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贵州连绵群山里终年不散的晨雾都凝在了瞳孔里——那是她每年寒暑假都要奔赴的远方。
关于贵州的零星片段,是郑茜茜在自习课窃窃私语时抖落的。沾着锈迹的课桌箱散发着铁腥味,她的圆珠笔尖戳着草稿纸:“姑姑家的木楼有三层,推开窗能望见梯田像打翻的颜料盒。表哥会采山茶花插在搪瓷缸里,他煮的酸汤鱼能烫红人的眼眶。”笔尖忽然顿住,在纸上洇出墨点,“去年除夕,表哥用吉他弹《橄榄树》,火塘里的柴火噼啪响着,我看着他睫毛上的光......”她的耳尖泛红,突然把草稿纸揉成团扔进课桌。
当时我以为那不过是少女惯常的悸动,就像生物课上男生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或是后排总在传递的小纸条。直到某个黄昏,我看见郑茜茜独自站在白玉兰树下,暮色将她的影子拉长,飘落的碎花瓣粘在她发间,她攥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屏幕荧光映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偷喝了米酒的猫。
一天课间,后排男生突然爆发的哄笑惊飞了树上的灰雀,郑茜茜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几个男生突然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为首的男同学“唰”的一下扯开她外套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浅蓝色内衣包裹着初绽的花蕾,阳光从窗口斜切进来,在她锁骨处投下颤动的光斑。郑茜茜的尖叫像是摔碎的玻璃杯,而男同学涨红的脸让我想起被开水烫过的虾。
那天夜里的春雨下得绵密,雨滴在防盗窗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郑茜茜带着湿漉漉的雨气出现在我家,伞尖滴着水,怀里抱着印有蜡染纹样的布包——那是从贵州带回的纪念品。她身上有股混合着雨水与山茶花沐浴露的味道,让我想起被泡发的旧书信。
她缩在我的床上,指尖摩挲着被角向我讲述:“那天表哥骑摩托车,后视镜里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我搂着他的腰,风把羽绒服吹得像鼓胀的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划出银色的泪痕。
那个本该飘着冻雨的冬夜,在贵州一间停电的木楼里,电视机屏幕闪烁的蓝光成了罪恶的幕布。郑茜茜描述表哥吻进她嘴里的玫瑰味牙膏时,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一次之后,每天清晨表哥都偷偷塞给我野山莓。”她的食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圈,“红得发紫的浆果,沾着晨露,像凝固的血珠。表哥说这是山神的馈赠......”“你知道被野狗追着跑是什么感觉吗?那时表哥背着我冲出去,他的小腿被狗咬了一口,可他的心跳比擂鼓还响。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我觉得我的世界充满了恐惧,只有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安全,我需要他在我身边。"我的眼泪浸湿了枕套,突然明白她不是在讲述爱情,而是在复述某种原始的本能,那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
我无法接受我的友谊里掺杂着这样的罪恶,我把她送我的发卡扔到她手里,让她离开我家。她捏着发卡的手在颤抖,金属边缘折射的光刺痛我的眼睛。我的怒吼震落了窗台上的多肉叶片,“你爸每天六点起来给你煮鸡蛋,不是为了让你......”话尾碎在喉咙里,因为我看见她锁骨处的淤痕,淡紫色的月牙形,像极了小时候我们在海边拾到的贝壳。
郑老师带着郑茜茜转学了,我在郑茜茜的课桌深处发现半包玫瑰味牙膏,锡皮管身上布满指甲掐出的凹痕,阳光透过树叶在牙膏管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我仿佛看见贵州深山里纷飞的山茶花瓣,看见夜雨中的摩托车灯划破黑暗,看见散落的野山莓汁液在瓷砖上拖出长长的轨迹。
郑茜茜转学前留给我一块琥珀,里面封存着远古时代的蚊虫。我把它对着台灯旋转,看见亿万年前树脂滴落的瞬间被凝固成永恒的金黄。如今恍然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里的我们:某个宇宙中她仍是丰腴的少女,而我继续当混世魔王;另一个维度里我们白发苍苍坐在摇椅上拼凑记忆的碎片;而在最遥远的星系,或许我们从未相遇,只是两粒遵循着不同轨道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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