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弦雨生》

　　少年宫的音乐教室比记忆中更加陈旧。

　　沈昭站在钢琴旁，看着陆弦俯身检查琴弦。他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琴弦反复勒出的痕迹。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低音区的呢毡硬化了。"他轻声说，手指拨动一根泛黄的琴弦，"和当年一样。"

　　沈昭从工具包里取出调音扳手，金属的凉意让她想起维也纳那个雨夜。她弯腰调整琴钉时，闻到琴箱里飘出的陈旧松木香——和陆弦琴盒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你一直留着这架琴的木料？"

　　陆弦没有立即回答。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绒布袋，倒出几枚深褐色的琴钉："阿尔卑斯山南坡的云杉，和你当年选的一样。"

　　沈昭接过琴钉，指腹蹭到一道熟悉的纹路。她突然想起抽屉里那截断弦，木质纹理与这些琴钉如出一辙。

　　工具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还没修好？"管理员阿姨探头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定格在陆弦脸上，"啊，是你！那个总蹲在走廊的小男孩。"

　　陆弦的睫毛颤了颤，左手无意识地抚过残缺的小指。

　　阿姨走近钢琴，手指敲了敲琴盖："这破琴早该报废了，偏偏校长非要留着。"她转向沈昭，"小沈啊，你那时候还总给他塞牛奶，记得吗？"

　　沈昭怔住。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琴凳底下有个暗格。"阿姨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弦一眼，"当年调音结束后，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好多奇怪的东西。"

　　她离开后，教室里安静得可怕。陆弦沉默地掀开琴凳，露出一个生锈的金属小盒。盒子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沈昭蹲在钢琴旁，手里拿着一杯牛奶。照片边缘露出一角琴盒，正是陆弦现在用的那个。

　　"那天是我生日。"他的声音很轻，"没人记得，除了你。"

　　沈昭拿起照片，背面写着一行稚嫩的字迹："她说牛奶能保护调音师的听力。"字迹已经模糊，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陆弦从琴箱深处取出一截断裂的琴弦，金属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吊灯砸下来时，这根弦划破了我的手指。"他将断弦放在沈昭掌心，"但我一直留着它，因为上面沾着你的指纹。"

　　沈昭的呼吸一滞。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陆弦漆黑的瞳孔里，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经年的梦境中。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陆弦从琴键上按出一个G音，走调的琴弦发出沉闷的共鸣："下周我要去趟德国。"他顿了顿，"那把'红提琴'的G弦，和这架钢琴是同一棵树。"

　　阳光突然偏移，照亮琴盖上几道细小的刻痕。沈昭俯身看去，发现是稚嫩的字迹刻出的"S.Z"和"L.X"，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

　　"十三岁时刻的。"陆弦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当时以为这样就能永远留住那个夏天。"

　　走廊尽头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沈昭看着掌心的断弦，突然明白有些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谱成了沉默的乐章。

　　"修好它吧。"她将调音扳手递给陆弦，"这次用正确的频率。"

　　当钢琴终于发出纯净的A440标准音时，夕阳已经西沉。陆弦站在窗前，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沈昭突然想起照片里那个接过牛奶的男孩，和此刻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完美重叠。

　　管理员阿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要锁门了——"

　　陆弦合上琴盖，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看向沈昭，眼里晃动着细碎的光："要听听真正的《G弦上的咏叹调》吗？用修好的钢琴。"

　　沈昭点头。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好像听懂了这首曲子里的所有沉默与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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