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神明

　　神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识破了她。

　　她说她叫阿符，是偶然到这山上来的。她微微仰着头，眉梢眼角都挂着笑，说她信神，还说她要来奉拜自己。

　　神明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就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这种感觉令人熟悉又恶心。这个女孩的眉眼干净，长相也纯良，可是她给他的感觉，跟那些自私的村民别无二致。

　　她的眼神梭巡在他的身上，带着些惊疑、打量，以及掠夺。

　　神明没有放在心上。即便她有这些小心思，在他面前也不过就是一粒浮尘，如果对他造成了什么伤害，那他就把她吃了就好了。

　　反正他已经吃了那么多人了。

　　这个女孩与旁人不同的一点就是——她很坚持。

　　风雨无阻，无论是晴天，还是阴雨天，她都在同一个时间点来到北次山上，然后奉拜他。

　　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普通的香烛和贡品，她每次都带着一些猎物的血过来奉拜他。

　　他不受控制地去吸收那些鲜血。

　　女孩借这个机会对他说：“你帮我做一些事，满足我的愿望，我月月都来给你送血。”

　　她的嘴角弯起，目光笃定，似乎势在必得。

　　神明显出一个白色的幻影，不过女孩不能看见他，她只能看见那座立在神祠里的玉石像。

　　他很想喝血，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血了。即便快要克制不住了，他依旧只是淡淡开口问：“什么心愿？”

　　“帮我杀了祁山。”女孩立刻答。

　　神明挑了下眉头，看着女孩的目光沉重了些，他轻声又问：“你和祁山有什么关系？”

　　阿符：“他是我的父亲。不过我不喜欢他。”她端着那盆血往前挪了挪，狡黠地弯起眼睛，“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不。”神明抢了那些血过来，喝了之后再舔舔唇道：“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那你抢我的血干嘛？”女孩气急败坏。

　　神明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控制不住。他们这些‘人造神’是生长在无数人的性命之上的，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嗜血的本性。

　　女孩还在据理力争：“你喝了我的血就必须帮我。”

　　‘人造神’毕竟还是神明，他们可以喝人血，但却不能杀人。

　　神明漠然看着她，用长裳将她给扫了出去。

　　那次之后，神明以为她不会再来，可过了两年，她又来了，还带着不知是去哪弄来的很多人血。

　　神明闻着那些鲜血的气息，控制不住地就想从她手中抢过来，然后，一饮而尽。

　　他死死盯着那个女孩，盼望她能快些进来。

　　只要她进到神祠里，他就能抢到。

　　可是她停在了神祠的门口，将那盆血也放到了门口。她坐下来，闲散地靠在门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指，虚阖着的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神明咬牙切齿：“……”

　　那些血是鲜的，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些香喷喷的饭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神明纠结许久，总算显出一道白色的人形来，眉间带着郁色，飘到女孩背后说：“你想要什么？”

　　女孩看见神明的样子怔了会，才笑道：“我叫祁符，你可以叫我阿符。我们交个朋友。”

　　神明：“？”

　　“别紧张嘛，我只是想要做你的信徒。”阿符依然笑。

　　神明用白色的衣袖指了指那盆人血，简单说了两个字，“给我。”

　　阿符不听：“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信徒？”

　　“不可以。”神明郁结。

　　“你可不可以满足我的心愿？”阿符问。

　　“杀人的不行。”

　　阿符抓住他话语间的漏洞：“那其他的心愿可以？”

　　神明点点头，“嗯。”

　　“成交！”阿符笑起来。

　　她当即把那盆血端进了神祠之中，转瞬之间，那些浓稠的血，变成了一条条细长的红色丝线，慢慢地涌入神明的身体里。

　　她怔怔地看着那位拥有乌黑长发的神明将新鲜的人血一饮而尽。

　　“说吧。”神明歪了下头，同样乌黑的眸子看着阿符，“你想完成什么愿望。”

　　果然讲信用！阿符心想赌对了。既然杀人不行，那就让他断腿好了。

　　阿符笑嘻嘻地说：“让他断腿。”

　　神明皱了下眉，不一会儿就说：“断掉了。”

　　这么快？阿符心中讶异，转身就走了。她想赶快回去看看祁山的腿究竟有没有断掉。

　　神明看着阿符的背影，莫名地笑了下。

　　这个女孩虽然自私、贪婪，却丝毫没有掩饰这些特性。

　　*

　　贪婪的人总是想要获得更多。不出意外的是，女孩第二个月又来了，这次她没有再端来人血，但她打了好些猎物过来。

　　“让我成为你的信徒吧。”她仰着头看向玉石像，坚决地说。

　　神明笑了下，看着地上的猎物说：“你就这点诚意么？”

　　“人血么……”阿符怅惘了下，“最近不太好弄，不过你要是想要，可以吃我的血。”

　　话罢她就掀开自己的袖襟，拿出匕首就要往上划。她的肌肤白净如玉，可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鞭痕和……咬痕。

　　神明愣了愣，并未阻止她。

　　阿符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里面不断溢出小血珠来，那些小血珠变成一道长长的血线，不由自主地往神明那里去。

　　这样持续了很久，阿符的意识逐渐混沌恍惚。

　　她皱起眼眉看着处在高位上的神明，他的眼睛格外漠然冷静，他知道自己很痛苦，却仍旧不肯停下来。

　　此刻就像是，她在与魔鬼进行交易。

　　……赌错了么？

　　可那个老人分明说，北次山的这位神明最为通情达理，只要给他想要的，他就能满足她的心愿。

　　过了很久，阿符唇色苍白，她重重地跌在地上，虚弱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神明。

　　他是要杀了她么？失血过多，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跑了。

　　令她意外的是，神明将她揽了起来，闻着她手上血的香气，克制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上勾了。

　　阿符嘴角一勾，眨眨眼勉力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想做你的信徒，并且是唯一的信徒。你要庇佑我，满足我的一切心愿。”

　　神明拧起眉头：“杀人的不行。”

　　哟，还挺有原则。

　　阿符来不及否决他，她此刻自顾不暇，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泛白，连带在面容也变得苍白。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她无力地躺在神明怀里，可谓狼狈至极。

　　神明的眼睛有些无措，他撕下阿符长裙上的面料为她包扎，紧抿起唇说道：“抱歉。”

　　*

　　阿符与神明达成了共识。她会为他带来新鲜的血液，而他会满足她的一些心愿。

　　迄今为止，阿符只许过一个愿望。也就是她第二次入神祠所许下的那个愿望——让祈山断腿。

　　往后她乐此不疲地替他找来牲畜的血，还有些另外的人血。

　　神明有时候很不解：“既然你没有除杀人以外的愿望，为什么要来奉拜我？”

　　阿符面不红心不跳地回：“因为你长得好看。”

　　神明自讨没趣地别开眼。

　　但阿符很执着地说：“是真的！”接着她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就抬起手摸了摸神明的长发。

　　神明拧起眉头，离她稍远了些。可他……又不想彻底隐入玉石像里，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指尖残留着神明发尾的香气，还有些余温在上面。阿符直愣愣地发怔，仿佛在回味些什么。

　　她其实早就想摸神明的长发了，从见面的第一次就很像。乌黑如绸缎般，看起来就很好摸，如今摸到了，真真是很好的触感，阿符舔了舔唇，目光锁在了不远处神明的长发上。

　　……怎么办，还想摸。

　　神明似有察觉，他侧过脸不再看她。

　　“神明大人，我想摸你的头发。”阿符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给盯出一个洞来。

　　神明不悦：“你在命令我？”

　　阿符轻声呢喃：“这不是命令，是我的心愿。”随即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摸你的头发。”

　　最后她如愿以偿，果然这位神明如那位老翁所说，格外的通情达理。只要她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实现她的任何心愿。

　　*

　　神明允诺她，会在暗处保护她。可神明的白色实体只能出现在神祠里，他不能踏出神祠半步，不然就会堙灭。

　　所以他警告阿符，在北次山上不能太过张狂，不然他可救不了她。

　　可阿符还是出事了，山上魔障很多，常会遮蔽人的视线。阿符就中招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一个狼窝里。

　　饿狼的领地意识很强，且又几日未曾进食，所以便径直朝阿符扑过去。

　　神明凝聚所有的神识，才勉力让幻影走出了神祠，救下了她。

　　阿符似乎没能认出他来，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那样，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在思量他到底有什么价值。

　　也难怪她认不出来，他现在所用的幻影是他作为‘人’时的模样。

　　在神祠里，他才是神明。在神祠之外，他就不算做神明了。

　　阿符几步跳到他的身边，想要感谢……不，更确切的说是想要认识他，随后利用他。

　　她向来是个自私的、唯利是图的人。

　　神明先她一步，稳定身形，淡淡地说：“我不是人，我是北次山的神明。”

　　“你是北次山的那位神明？”阿符惊疑了下，转瞬就亮起眼眸、弯起唇角，她没有管他身上的伤，径直说道：“我是阿符，经常来奉拜你的那位信徒。”

　　“我知道，你常来奉拜我。”神明扯了下嘴角，“我很……感谢你。”

　　阿符一直看着他，眸子里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神明不知道她在思索着什么。

　　但他只知道她向来没什么好心思，思索的肯定也是些来针对他的坏诡计。

　　……但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人。还能怎么办，神明叹了口气，随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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