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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一
晨光微曦,轻柔地透过窗棂,洒落一片金辉。苏眠赤着脚,匆匆奔向姑姑所居的听雪轩。才穿过两重月洞门,便被母亲身边的青黛拦腰抱住。
“小小姐,别去了。二姑娘天没亮就被老爷押上了去荀家的马车。”
话音未落,母亲已执着团扇,从回廊转出。扇面上新绣的流云纹随她轻笑微微颤动。
“你姑姑这回可风光了——背着荆条进荀府,手里还捧着改装好的日晷仪。”
苏眠瞪大眼睛,惊讶道:“真用荆条?”
“哪能啊。”母亲半掩笑意,团扇轻摇,“用的是你祖父珍藏的紫檀算筹,绑成荆条模样……”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震得檐下铜铃乱晃。
母亲抬眸望向天边,唇角笑意更深:“看来荀家收到了‘赔礼’。”见苏眠满脸疑惑,她轻点女儿鼻尖,“你姑姑昨夜连夜把荀家祖传的浑天仪……改成了会喷烟花的模样。”
苏眠正想追问,忽然被母亲抱到廊下石几前。案上摊开的烫金请柬,在朝阳映照下流光溢彩,尤以“春日宴”三字熠熠生辉。
“你以为春宴只是吃席看戏?”母亲执笔,在请柬背面勾画,“荀家讲《易》,王家论《礼》,谢氏辩《春秋》……”笔锋微顿,她轻声一笑,“咱们苏家,自然要论‘实用之道’。”
苏眠凝神细看母亲勾勒出的会场图:九丈高的讲坛两侧,竟设有机关演示台与实物陈列区。最绝妙的是东南角的“辩难场”,地上用朱砂绘就巨大的太极图。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苏眠回头,只见父亲独自策马归来。绯色官袍下摆沾满泥渍,腰间却挂着个熟悉的青铜罗盘——分明是姑姑昨日把玩的那个。
“你姑姑留在荀家了。”父亲翻身下马,袖中滚落几颗精巧的齿轮,语气似乎带着些许无奈,“说是要‘将功折罪’,帮荀氏改良观星仪……”他轻咳一声,顿了顿,补充道,“顺便筹备春日宴的烟火表演。”
苏眠忽然想起,那日有人向父亲发出邀请,不禁心生疑惑。母亲见状,轻抚她的发顶,微笑道:“春日宴不仅是文人雅士的讲学盛会,更是群雄论道之场。这次的邀请,可是向你父亲下的战书呢。毕竟,你父亲的名声,可不比你大父和姑姑逊色。”
说完,她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看向苏父。苏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别过头去。
苏眠顿时来了兴致,连忙缠着父亲细问缘由。母亲轻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知你父亲当年为何名震天下?”
苏眠拽着母亲杏色裙裾追问时,檐下风铃正巧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母亲团扇轻摇,扇面上新绣的流云纹忽聚忽散,像极了那些欲说还休的往事。
“你父亲十六岁那年……”母亲忽然用扇柄指向书房西墙,那里悬着幅《兰亭论辩图》,“在琅琊王氏的诗会上,仅用三个问题就问倒了号称‘通晓百家’的王七郎。”
苏眠踮脚细看,发现画中少年郎的眉眼与父亲有七分相似,只是腰间佩的不是银鱼袋,而是一柄形制古怪的铜尺。 “那铜尺可了不得。”母亲突然压低声音,“是你祖父用断案的惊堂木改的,里头藏着……”话未说完,远处传来父亲剧烈的咳嗽声。
廊下的父亲正假装专心修剪兰草,耳尖却悄悄红了。苏眠眼尖地发现,他手中银剪的柄上刻着细小的篆文——“辩才无碍”。
“最精彩的是在嵩阳书院。”母亲团扇“唰”地展开,露出背面墨迹淋漓的《辩难十则》,“你父亲与程氏门人论‘人性善恶’,辩到第七轮时……”她忽然忍俊不禁,“对方老学士气得当场背诵《静心咒》。”
苏眠正想追问,忽见父亲袖中滑落一卷竹简。展开竟是当年《辩难录》,朱批密密麻麻如星斗:
「王七郎败于第三问,当罚酒三斗。」
「程门学士止步七轮,需抄《道德经》七遍。」
最末一行墨迹尤新:「留待眠儿破纪录。」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府门大开时,苏眠看见姑姑风尘仆仆地跃下马背,怀中抱着个古怪的铜匣——那匣子正在她手中“咔嗒咔嗒”地自动解构,转眼变成座微型观星台。
“荀家搞定啦!”姑姑抹了把脸上的煤灰,“他们答应在春宴上用咱家改良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父亲手中的《辩难录》。
“哎呀呀~”姑姑突然窜到苏眠身边,“想不想听你父亲十八岁那年,怎么用《孟子》把谢家姑娘辩哭的?”
父亲手中的银剪“当啷”落地。母亲团扇掩面,却遮不住眼底流转的星光。檐下新燕恰好衔来一片柳叶,飘飘荡荡落在《辩难录》上,恰盖住那句——“君子有所辩,有所不辩。”
苏眠忽然觉得,这场春日宴或许该改名叫“苏家风云录”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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