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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缘
楚清漪正兀自思忖着,忽听殿内传来一阵喧哗之音。她侧眸望去,认出了那是程家三公子。
程淙看着手中签文,满脸怒容,“不过是些胡言的玩意儿,亏你们还真信!”说着,他把签纸揉做一团掷在地上,甩袖扬长去了。
见状,那解签僧忙念了几声佛。
殿内一片阒然,众士子面面相觑。有一人拾起地上签纸,展开后念道:“上下传来事总虚,天边接得一封书。书中许我功名事,直待终时亦是无。这...”
众人这下知晓他为何这般大火气了,议论声渐起。
“考不上下回再考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这般狂妄,恐会引得神佛不满。”
“人家的爹可是当朝工部尚书,哪里会怕这个。”
“小姐,这程三公子未免也太无礼了些。”秋兰对楚清漪低声道。
楚清漪将签文仔细收起,未有多言,只是道:“我们也走吧,该回去了。”
走出偏殿,二人这才发觉外头不知在何时飘起了雨来。
“出来前天还好端端的,怎生就突然落起雨来了。”秋兰抱怨了一句。
楚清漪伸手接住几滴斜飞的雨点,唇边笑意清浅,“无妨,马车就在寺外,里头也备了伞。”
春雨密密地下着,空中浮动着花香与泥土潮湿的气息,万物润泽。
马车四角缀着镂空薰球,两旁由骑马的侍从护卫。
这雨来得急,行人四处寻地方遮避,街道在这几日难得空旷了些许。
马车向皇宫的方向驶去,不多时却渐渐慢了下来,侍从的声音响在帘外,“小姐,前方百姓聚集,挡住了道。我等这就前去驱赶。”
“且慢。”楚清漪制止道,“先停下。”
“前边几条路都没什么人,怎生这儿偏聚了这么些人?”秋兰纳闷道。
楚清漪亦是不解,挑开车帘向前望去。
百英阁的店门前,一伙计紧紧扯着一姑娘的衣袖,高声冲人群叫嚷道:“偷了店里的东西就想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人群交头接耳。
“这姑娘模样生得倒不错,不想竟是会做出这等事来。”
“那不是黎家的丫头吗?唉,她家穷,本也买不起这胭脂水粉。”
“一个姑娘家,干什么不好,偏要来做这些偷盗之事,看以后哪家还敢要。”
许多人不曾携伞,淋着雨在这瞧热闹。
那黎姑娘撑着把朴素油纸伞,怎么也挣不开那伙计。她眸中含泪,无助地辩解着:“我没有偷!我没有!”
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众人的声浪中,无人在意。
“你...”楚清漪正要吩咐侍从,却又止住了话音。
只见一素袍负笈的少年人抬手拨开人群,艰难而坚定地向前挤着。
众人不满起来,抱怨之声不断。
少年对此置若罔闻,他脱身出来,一把抓住那伙计的手臂。
伙计一惊,瞪着他说:“你谁啊你!”
少年样貌清隽,身姿如松,文而不弱。雨水在他的衣袍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几缕淋湿的碎发贴在他的额边,他凝视着伙计,不疾不徐地问:“你言这位姑娘偷了东西,是偷了何物?”
伙计眼珠一转,肯定道:“胭脂!对,她偷了我们店里的胭脂!”
少年又问:“是何种胭脂?被放在店中何处?你又是何时发觉丢的?为何一口咬定是这位姑娘偷的?”
伙计被他问得懵了片刻,磕绊着说:“是...是店中最贵的那种!就放在进门的地方...昨日丢的,是昨日丢的。”
说着,他言语突然又流利起来:“为什么是她?就是她常在门口张望,又什么都不买。你看她穿的那身衣裳,一副穷酸相,买不起不就只能偷了吗?”
黎姑娘抹着眼泪,啜泣着说:“你胡说,我这几日都在家中,根本没来过这。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少年打量了眼伙计身后的百英阁,又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报官?空口无凭,你也该把账本找出来,好教你我都看一看是否真的丢了胭脂。”
众人兴致昂扬地听着,口风亦随之一变:“有理啊。半点证据都拿不出来,这不是凭空污蔑人家姑娘吗?”
“可不是,我看这人就是存心想毁了这姑娘的名声。等这姑娘名声没了,他就可以白把人带回去做媳妇了。”
伙计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面对这道道质疑声,他将人松开,赧颜道:“我再回去看看,保不准真是我记岔了。”
等少年也松了手,伙计忙一溜烟地跑进店中,再瞧不见人影了。人群响起一阵嘘声,自觉热闹也看够了,渐渐散了开来,满街寻着避雨之处。
黎姑娘缓着神,她正欲道谢,却见少年已走远了。不同道上慌乱避雨的行人,他步子不急不缓,身影慢慢模糊在烟雨中。
“多谢。”黎姑娘抹净了泪,回身往家中走去。
秋兰撑伞疾走几步,拦住了她。
她提起手中的脂粉奁,对黎姑娘温声笑道:“姑娘,此乃我们小姐相赠。”
黎姑娘眼下生着小痣,她眸中涌起动容,却还是说道:“贵府小姐能有此意,黎枝感激不尽,但请恕我不能收下。”
待秋兰重又上了马车,楚清漪目光落在脂粉奁上,并不意外地陈述道:“她没收。”
“是呢,那黎姑娘谢了殿下,但没收。”秋兰说道。
“也好。”楚清漪颔首,不再多言。
-
季长玉不上斜桥,眨落了眼睫上的雨滴。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他回首,见一身披蓑衣之人利落地从马上跃下。
那人双手持一把绘梅竹骨绸伞,将其递了过来。
季长玉望了眼那缓缓驶近的马车,后退几步,也不管车中人能否看见,恭敬地对马车行了一礼,“多谢,但不必,在下有伞。”
侍从的视线在他周身转了一圈,“在哪?”他问。
季长玉:“...丢了。”
侍从:“......”
侍从是依命而来,便劝他道:“公子收下便是,可莫把书弄湿了。”
季长玉一板一眼地说:“书用油纸包着,不会湿。”
侍从不想这家伙这般倔,他飞速回视了眼马车,又凑近了在他耳边说:“知道里头坐着的是谁吗?那是顶金贵的人!”
说着,侍从将伞往他怀里一塞,迅速回身上了马。
季长玉低头盯着伞,尚没回过神来。
他听见车内响起一道清泠的女声:“公子可是要去青云馆?”
青云馆是受朝廷之命,专为入京举人提供住处的客栈。
“是。”季长玉答道。
侍从在马上困惑地说:“几家青云馆不都在城南边吗?你这是在往北走啊,再走都要走到皇宫了。”
季长玉:“......”他前后望了望,似是在分辨哪是南,哪是北。
见状,侍从给他指了个方向,“喏,往那走。”
“多谢。”
季长玉立在原处,持伞对驶去的马车躬身行礼。
秋兰探出脑袋望了一眼,又坐回去对楚清漪稀奇道:“那位公子还站在那呢,也没见他撑伞。”
“是吗?”闻言,楚清漪抬手挑开云纹车帘。
季长玉恰在此时直起身子,在笼着垂柳的斜桥上,在朦胧的烟雨中,两人对上了视线。
楚清漪正要放下手,就见季长玉又深深行了一礼,对着她。
楚清漪收回目光,只觉他倒是和在寺中所见的那些书生不同。
“殿下,可要奴婢去打听他的名姓?”秋兰试探着问。
“不必,萍水相逢罢了。”楚清漪很快说道。
雨淅沥沥地下着,车帘偶被风卷起一角,楚清漪的目光捕捉着那一角的细雨。这场融进烟雨中的缘,似乎也将随雨散去。
待马车走远,季长玉才再次垂目看向手中的伞。他眸光一动,发觉收起的伞面下藏着一角洁白。他将那抹洁白抽出,见是一方崭新的帕子。十分柔软,没有一丝花纹。
-
雨一连下了几日,待到放晴时,皇后向晏府传了一句话,召晏星入宫作陪。
晏星在宫道下了马车,径往慈元殿步去。天被雨洗过,透亮而清冽,潮湿的风轻拂在人的面上,墙角处堆着狼藉的落英。
又转过一道宫墙,晏星在前面不远处望见一玉色身影。她眸中微亮,提起衣裙疾走几步,唤道:“表哥。”
楚以昀止住步子,回过身来,唇角笑意和煦:“星儿。”
晏星在他面前站定,因问:“表哥可也是来见姨母的?”
“是,”楚以昀说,“母后唤孤。”
晏星霎时忆起皇后为何要唤她入宫了。作陪是其一,主者仍是为商议她与楚以昀的婚事。晏星家世出众,又与楚以昀相识日久,很是亲近。鹤京中的达官显贵几乎都心照不宣地认她为未来的太子妃。
可平心而论,楚以昀在她眼中和晏澈并无甚区别,皆是兄长。
望着正好端端站在面前的楚以昀,晏星心中既感慨又庆幸。楚以昀为人温恭仁孝,是皇后独子,自幼便被立做太子。
大皇子、三皇子皆早逝,四皇子不必多言,五皇子则每日在院中舞刀弄枪。他就是大宁的国本所在。
令她无从得解的是,楚以昀不似病弱的楚明慎,他身子骨并不差,前世到底又为何会猝然病故?
但有一点她知晓,若要稳住朝纲,那楚以昀必须无事。
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私事亟待解决。晏星双眸清亮,问出了和前世同样的话:“表哥,你想与我成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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