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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李青如被陈无绪赶了出去。
那些贵重的东西都一一都出了门,让他拿去典当了,可吃的却没扔,还完整放在自己眼前。
皮质上已然附上些许里头的油水,陈无绪一包包拆开,自己爱吃的都在,没尝过鲜的也都被买了回来。
葱白指尖一一点过吃食,记忆交叠,神色一晃,再回过神,又到了李青如儿时叫她“陈无绪”的时候。
少年刚学完轻功水上漂,非要拉着朱虞和她在一旁看着他飞。
鞋尖刚碰上湖面,李青如左脚绊右脚一头直直栽进水里,呛了好大一口,差点丧命,连一句救命都发不出来。
陈无绪和朱虞赶紧下去把他弄上来,三个人都狼狈不堪,像从犄角旮旯来的叫花子,朱虞对他冷嘲热讽,陈无绪在旁边阴阳怪气着帮腔,却黑着脸,实在是吓得不轻,朱虞只是纯粹想嘲讽这个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子,觉得就该让他长长记性才不会有下次。
后来李青如偷偷跑去城里买荷叶烤鸡,回来满身是伤,腿瘸了一条。
两个师姐一问才知道,是被城里混成一群的乞丐小孩儿欺负了,银钱被抢了,满身的伤是用大户人家丢出来的藤条打的,脸还破了相,当时他尚且年幼,力气还小,打不过一群人,还被骂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说他有父亲,师长如父,还有姐姐,又被说成是不要脸的小土匪。
“在山沟沟里学一身烂本事行凶盗窃,不是土匪是什么?就该打!打死才好!”
这些话李青如没有复述给她们听,也不哭不闹,只是很开心地笑,把手里包装染上鲜红的烤鸡放在地上,眼睛亮晶晶的:“你们别不说话呀!我可是很厉害的,都把吃的带回来了,平常师父不在,咱们要多少天才能吃上一顿肉呢!师父也真是,不知道给咱们留点荤食。”
陈无绪哭了,没有质问,没有指责他一个人跑出去,只是突然崩溃大哭,朱虞站在旁边不说话,李青如却手足无措慌了神。
男孩子没有手帕,他只好用手上仅有的干净皮肉给陈无绪擦眼泪,明明是最小的,却把师姐抱在怀里,声音一点也听不出难过:“陈无绪,你不要哭呀,我以后会保护你的,这样就没人能让你伤心了。”
陈无绪忘记了那夜她是怎么度过的,脑子晕了自然什么也记不住,后来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她和朱虞进了城,蹲守在那群乞丐出没的转角,一个放迷药然后望风,一个将他们拖到附近被人搁置的马车上将马车驾走了,陈无绪把他们带进林子里,绑在树上,烧了柴火挨个烫坏他们下面的命根子,不论他们怎么求饶也不管用。
她那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仍然只想让欺负李青如的这些小野种付出代价。
“没根的东西,最适合滚去宫里给女人们做龌龊勾当。放心,宫里巴不得每年进多些残废了的,这样乐趣才能有得久些。”
那时先皇还在位,有几个妃嫔,皇后也还不是皇后。
长雪林会定期派人来巡逻,陈无绪将他们的舌头全都砍了扔在地上,身上一片片地割了几分真肉,几个人生不如死,可眼睛是好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在自己身上发生。
然后陈无绪找了片空地刻下几个字,咱们几个没爹没娘,被匪徒绑了丢在途中,求大人带我们进宫去当个太监讨份活计。
陈无绪的字是很好看的行书,乞丐们识字少,她特地写错写歪了许多,然后对他们温柔地笑,说:“别怕,宫里人很快就来带你们回家。”
写完,她将一根枝杈绑在面前为首之人的手上,然后拍着手赶着马车离开了。
可她仍然回去晚了,朱虞被马车的主家带到官府,她赶忙将车驾至官府门口,破门而入,没想到师父也在。
马车就这样送回来了,没扣上什么罪名,也没让赔什么东西,她总觉得这事就算真将马车丢了,师父也能摆平。
师父带着她们回了长雪林,路过那处时,人和字都无影无踪了。
去宫里当太监并非什么好活计,新收了一批阉人这种事情讲出来也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陈无绪自然而然变成什么都没做过,最终被定性成一场闹剧。
师父谁也没有责罚,李青如难得没有因为练功松散挨板子,还和两个师姐吃上了师父从城里新带来的两只荷叶烤鸡,肉又柴又老,皮也腻的齁嗓子,可没什么比能开荤更称得上一桩好事了,从此就算师父走了,柴房里也是有肉吃的。
只是师父盯着李青如的功夫更加严厉了。
再晚些时候,正值丰收期,大雨却连降几十日不停。
师父出了远门也鲜少见到人了,回来时带的食物叫三个人只能勉强果腹,每日少吃许多,叫自己多撑些时日。
即使深夜冒着大雨去寻也不见猎物,好在屋子还算结实,能挡风遮雨,炭火还能再续上,可门外却实实在在出不去了。
难事接二连三来,陈无绪缠绵病榻下不了地,朱虞和李青如最开始轮流守着她,自己的吃食减去三分又三分,只盼陈无绪能快些好起来。
朱虞原本也是爱说话的,可逐渐沉默寡言了。
李青如倒是看不出什么一样,只是某天突然说:“我要出去一趟。”
朱虞握紧拳,最终给他开了门。
陈无绪已经病得睁不开眼,无暇问及李青如去了哪里,可总是在梦里叫他的名字,叫母亲,求师父和母亲带她走,问李青如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又说:“我最放不下阿虞了,可我舍不得她死。”
她高烧不断,体温冷热交替反复,呓语越来越厉害,面颊都是滚烫的。
这次换朱虞落泪了,她说:“无绪,会好的,阿虞在呢,母亲也在呢……
她哭累了,却不敢睡。
第二天天亮,雨势仍未见小,反而在这种时候飘起了小雪。
师父却回来了,带着御医和宫里最珍贵也仅剩的药,还有几大箱粮食,荤的足足有七成,都是干净没得过病的,现宰的肉。
李青如也回来了,他走进屋内,一把将师父推开,给哭睡着的朱虞盖上被褥,手里捏紧着两包糕点,已经被水泡烂了。
一包绿豆,一包桂花。
他眼下乌青极重,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朱虞醒时,师父在烧柴火,屋里站着大变模样的李青如,她哑着嗓子问他:“师父的东西自有它们来处,你的糕点哪儿来的?“
李青如冷漠道:“城郊入林时碰见两个倒霉的,父亲带着儿子,我抢来的。“
人家不肯给,李青如直接断了父亲的两只手,不顾他们在雨夜里跪地磕头痛哭说那是自己救命的粮食,脏水冲不干净断掌处的伤,越泡越烂,越泡越肿,父亲不哭,给怀里一个月大的男婴唱被活活饿死的母亲一直哄着他时才哼的安眠曲,在脏污的泥水地里毫无体面又下贱地死去了。
手里力道凭着本能缩紧,男婴的撕心裂肺比不过湍流汹涌,咽喉被淹没,呜咽声也是突然就消失的,一夜之间,一家三口便顺利去黄泉团聚了。
可罪魁祸首也怅然若失没了神采,到有些疯癫的地步了,一心要师姐吃一口爱吃的糕点活下去,活不下去了,这样也算善终吧。
他想,陈无绪来世不要这么辛苦了,即使与他不再相识,他也愿意护她一世平安。
这些被师父听见了,李青如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陈无绪总算在救治下有了意识,愿意多吃一口东西,然后醒来,慢慢能坐起身,能出去走几步了。
此时已过一月光景,天灾终于结束了。
李青如和师父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少年开始勤勉起来,仍然练功,挨罚,偶尔顶罪,可他的眼神变了,语气也犀利许多,师父从不与他计较这些,和朱虞感情倒是好了一些,而他从比将锋芒毕露的一面展现给陈无绪看。
太医说,陈无绪一年握不了剑,否则体虚过空,容易早逝,即使再练,也最多挡些无名小卒自保,再不能回到从前。
陈无绪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不是她无所谓这剑术如何,是她不信天公不作美。
李青如抱住她埋头痛哭,声音沉闷,说再也不会叫她受伤了。
陈无绪只是叹气,更加小心养着身子。
李见师是最先走的,他走前在一处静谧处和李青如大吵一架,还打了起来。
那天,李青如带着小腹处的一道长疤回去了,陈无绪不知道他们的事,朱虞没收到任何李见师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可陈无绪是看见了李见师的信的,只有寥寥几笔。
:静待时机。
师父一直知道娘死因有疑,让她别太着急。
太后是怎么变成太后的?先皇又为何要同她说让她改朝换代,说娘是被奸人所害?
她如今一概不知。
李青如此时敲响房门,陈无绪脸色已经没那么难看了,叫他进来。
他献宝似地掏出最重要的那根簪子,搁置在案以后小嘴巴巴一张一合,无非就是说这个礼物花了很久的心思,叫她收着,而且也不是十分贵重,摔坏了也不怕,他可以再给陈无绪买十根。
“师姐,青如做的都是正经勾当,就是些小生意,别生青如的气了,还是叫秋水先来把药上了吧……”
陈无绪本就只是气他太败家了,要是让朝廷里的人看见指不定怎么构陷还不知道,文官吏官的嘴是那样毒,传出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她早就没什么名声,就是日后李青如还要怎么做人呢?
她最后还是收下了这根簪子,即刻就将青丝散落,一圈圈捆成发髻低落在左耳下侧,然后表示自己不生气了,叫李青如去外面等饭点。
秋水看着两瓶药,决定一半一半上。
陈无绪将衣衫缓缓褪去,秋水小心翼翼将膏体在指腹揉搓化热,几乎是所见之处都被敷上了,可这些痛楚对于陈无绪来说早就不算什么,看着秋水小心翼翼的动作,她轻笑,小指勾缠起秋水的发丝,眉目总算放松下来,道:“不必这样小心,出来闯荡,不受过遍体鳞伤怎么行呢?那样日后坐上高处了也是不安稳的,得摔下来。”
秋水红了眼眶,包扎下手更加轻了,有些地方还没扎好,白纱松散往下垂了一圈,陈无绪身骨纤瘦,不用力是一定要掉下来的,秋水也只好咬牙狠心一下将结打到皮肉上。
总算结束了。
秋水眼神一凛,和陈无绪对视。
陈无绪抿唇饮茶,一挥手秋水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先吃饭吧。”
李青如一直面红耳赤,秋水给陈无绪上完药碰巧看见这一幕,也觉有些好笑了。
今夜菜品丰盛,加上李青如送来的烤鸡,几人几乎算得上大快朵颐了。
此刻错过用膳在外面苦逼寻找住处的冯广是:“老板,求您收了我吧。”
李青如忘记了提前在京城里布置宅邸,只好叫他受苦一夜了。
陈无绪有消食的习惯,不过夜里为避免麻烦并不出门,只在自家院子里转圈,李青如非要跟在她身后一起,美其名曰要向师姐学习养成多强身健体的好习惯。
秋水就着后门跟在那人身后离去了,这条路正是进宫的方向。
李见师晚上又被召进华容殿,颀长的身影落在冷月下,像天造地设般完美无缺。
时妻从背后双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腹,紧闭双眼呢喃他的名字:“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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