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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礼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窗脚间或漏进一两声虫鸣。身边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在虫鸣中甚至需要仔细分辨。
沉默地听了会,方涧水道:“过去固然艰难,但好在都已消散了,如今你也是霄华长老座下首席弟子,总不算辜负了过去。”
低低的笑声从掩着口鼻的被子中溢出,声音似哀似怨:“难为大师兄还要宽慰我,可……若我说,让我放不下来的是整个师门呢?”
整个师门?难不成整个太华山的人都欺负他了?
此话未免大逆不道,方涧水眉头微皱:“怎会如此?太华山上向来同门和睦。霄华长老确实脾气不好了些,但弟子也是教得循规蹈矩,怎么会……”
“可能我恰好在烂泥里,身边围的自然都是苍蝇,”裴锦轻轻撑开捂着自己的被角,视线追着夜明珠落进方涧水眼里的光,“大师兄没听说过很正常。”
不等方涧水再说什么,裴锦道:“我明里暗里的委屈也说完了,说不定有大师兄在,我今天能睡个好觉呢?”
他话说完便闭上眼睛,也不再管被他扰的心绪不宁的人。
方涧水又看着床帐无声叹气,不多时,他感到冰凉的手小心摸进自己的被子里来。
还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方涧水失笑,握住这只一进来就安静待着,像是专门等着别人握过来的手。
修行之人睡眠浅,第二天裴锦刚一动,方涧水就被惊醒了。他看了眼窗外,坐起来问:“醒这么早?”
头天夜里本就睡得晚,现在天还未大亮,远不到太华山弟子晨起的时间。
“吵醒大师兄了。”
裴锦见他醒来,倒是停下动作,极乖巧地看着他,给还没完全醒来的方涧水一种错觉,好像裴锦一直从小跟在他身边,不歪不折地长到了这么大。
他捏捏眉心,试图捏走那些乱七八糟跑了一晚上的梦。
“我根基不好,于修行上就要更努力些。”裴锦笑笑,“不然就做不了师尊的首席了。”
太华山以功力论资排辈,方涧水年纪轻轻成为整个太华山的“大师兄”,便是因为这一辈的弟子中没人打得过他。
师弟兴奋好学,做师兄的自然乐见其成,没多说什么便让他去了。
两人一道吃完早饭,便去找姜掌门询问昨晚的事,但找了一圈也不见人,拦下个丫鬟一问才知道,姜掌门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姜掌门有说去哪里吗?”方涧水问道。
“没有,”丫鬟摇摇头,“掌门走的匆忙,只是走的时候吩咐,叫两位师兄安心住下。
转过一道拱门,裴锦才道:“这个姜掌门搞什么名堂?”
方涧水道:“可能去和各大掌门议事了吧。算了,我问问师尊。”
他在储物袋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一张小巧的灵符。不同于别的符纸,它四边长短一样,似乎格外挺括,抖动起来还有些微簌簌声。
方涧水将它对角相折,不一会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便立在手上。他咬破手指,在纸鹤眼睛的位置上轻轻一点,鲜血落在纸鹤上的瞬间便飞速颤动,转眼变作两颗浑圆的眼珠——纸鹤活了。
见状,方涧水将纸鹤举起来,简单说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纸鹤听完精致小巧的脑袋歪向一侧,片刻后拍拍翅膀,向着太华山的方向飞去。
纸鹤前脚刚走,就来了两个弟子,这回不是丫鬟小厮,倒是正儿八经修行的弟子。
那青衣弟子脚步急匆匆地走着,乍抬头看见他们的时候微微一怔,然后面露喜色,其中一人快步上前道:“两位师兄,刚才没在歇息的院中找到你们正着急呢,竟在这里遇到了!”
“找我们?”方涧水抬着那弟子的手腕扶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侍郎府的千金出嫁,我派按约应去六名弟子坐镇。可不巧昨夜发生了那事,许多师兄弟都被派出去巡查了,我们只凑了四名弟子,还差两人,就想问问两位师兄能不能帮忙去一趟。”
有朝一日还要请别门别派的人来凑人数,那弟子似乎也颇为不好意思,估计也是迫不得已,他擦了擦满头的汗,“师兄们放心,就是看着他们走完仪式,不出什么乱子就行。”
眼下正好无事,方涧水看了裴锦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那好,带我们去吧。”
嫁娶结亲是大喜事,不光两户人家府上喜气洋洋,就连街上都被挂起了红绸,举目一看,就六位“仙长”服色素雅,格外出挑。
新娘家里管事的远远瞧见一片淡色走了过来,便知道这是无涯派的仙长们来了,立马上前将几人迎了进来。
“仙长这边请,”管家姿态恭敬地在前面引路,一旁的丫鬟仆役纷纷低下头避开,唯恐惊扰唐突了仙人。
修仙修的是什么?这问题方涧水想过。当时他只有十多岁,天真地一腔热血——当然是为了保护凡人!
仙凡有别,凡人脆弱的就像蝼蚁,“仙人”别的不说,光是“能活”这一条,就够甩凡人十条街了。
那活那么长干嘛,可不就是为凡人伸张正义吗?不然当初的仙魔大战就该变成人魔大战了,毕竟魔族要抢的是人类生存的地盘,又没打上仙山来。
直到他担起大师兄的担子,开始频繁奔走于各大门派之间,才算明白了他们这样的仙,跟古时候流传的“神仙”,是不一样的。至少大部分不一样,就不如眼前的无涯派。
与其说是仙人,他们倒更像身怀异法的凡人,吃着世家供奉,干着装点门面的活。
裴锦突然哼笑一声,叫回了出神的方涧水。他轻轻拉裴锦衣袖,端起沉稳的大师兄架子,道:“多谢。”
管家将他们带到一处凉亭,拱手道:“仙长先在此休息片刻,待小姐上轿,我再来请诸位同行。哦,仙长们可随意走动,万不要拘束。”
这年头请仙人坐镇可得花不少银子,要是仙长们能多多走动,让街坊邻里都瞧见,那银子花得才值,若是能站在门口迎宾,那就更好不过了。
但这忤逆仙人的话管家不敢说,只能暗戳戳顺嘴一提。好在仙长是通情达理。无涯派一弟子上前道,:“我们自会在各处巡查,确保无碍,你去忙吧,有事再叫你。”
“是是,便不打搅仙长了,”管家躬身离开。
走的时候正好一个小厮过来,匆匆说道:“不好了……锦囊……找不到……”
等两人走远,一个活泼些的无涯派弟子八卦道:“听起来像是结发是用的锦囊不见了。”
青岚城的风俗是新娘家要备下一个鸳鸯锦囊,待成亲当晚将新人编好剪下的头发放在锦囊里,便算结发。
做这锦囊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只要是红的,绣的是鸳鸯就行。不过越讲究的人家准备的也越讲究,以前还有突发奇想拿仙丹喂蚕的。
他旁边的弟子接话:“奇怪,从前也没见谁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的。”
裴锦也凑过去问:“什么锦囊?做什么用的?”
他自从十岁拜师之后便一直刻苦勤修,即便下山历练也是一板一眼,大多都在深山老林里,基本不会在城镇落脚,因此不太了解人间的种种习俗。
“哦,裴师兄大概不知道,是我们当地的习俗,新婚夜要将新郎与新娘的一缕头发编在一起,然后剪下来,放在新娘家准备的一个锦袋里,便是‘结发为夫妻’。”
裴锦摸摸下巴,忽然偷偷看了眼方涧水的头发,喃喃道:“结发啊……”
“两位师兄在此休息,我和师弟们去四处看看。”之前来叫两人的弟子道。
毕竟人家花了真金白银,也不好敷衍的太过显眼。
“去吧,有要帮忙的便叫我们。”方涧水冲他点点头。
桌子上的白瓷小壶里是方才上的热茶,方涧水倒了两杯出来。茶汤透亮,香气跟着蒸汽上浮,涩味入口即散,回甘绵长。
好茶,但比起姜掌门的,还是差上一点。
裴锦自觉地接过另一杯,他喝茶纯属解渴提神,根本没有细品的意识,只觉得师兄亲手给他倒的茶属于难能可贵,便仰起脖子喝得一滴不剩。
这副模样倒让方涧水以为他是渴了,于是又给他倒了一杯,如此三杯后,他默默将小壶放远了些。
英明神武的大师兄一看就知道这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师弟一准憋着什么,便温和道:“是想说什么吗?”
心眼多如蜂窝的裴锦腼腆一笑,问:“师兄,他们说的‘结发,你知道吗?’”
可怜孩子,也没人教他些人类常识。
方涧水耐心道:不过是一种仪式。人类不愿意和爱的人分离,于是将愿望寄托在或简单,或繁琐的仪式上。可能实际上没什么作用,但也算一种祈愿吧。”
裴锦将茶杯轻轻磕在石桌上:“那大师兄觉得,这样的‘仪式’有没有意义呢?”
这倒是问住他了。大师兄做事一向讲求“成果”,他很少会没头没脑没有目标地去浪费精力。
但……
“人们需要它,它就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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