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滴下来的水露还是有点凉意，燕照加紧了一些，他就惧这些，一路低声低语，目的就是让旁人知道他是豁出了性命走上这一遭。

　　燕照不愿当上这灯主的，在充斥着黑暗和恐惧中，走在人前面的永远是手里的那一盏灯，只要再熬上三年光景，他便能摆脱这命数，与长空曾约好的也就不再作数，自己的生死还是由自己做主。

　　在较暗的阴影，景牧的脸在前面的照亮下逐渐变得灰白，喘出的热气由浓变稀，微启的双唇终究止在了见到无黑云的天空时。

　　“马车不见了。”燕照四下寻了个遍，无奈之下挨着景牧坐在老树伸出地上的根上，凝神远望，不知过了多久，月色暗了一些。

　　燕照质问，“马车怎么会不见的？”

　　景牧严肃地皱起双眉，直到睁眼眉骨才平了下来，不疾不徐地回答，“被吃掉了。”

　　听完之后，人咯咯地笑出了声，舒尔爽快地跳下来，俯低了腰身，抖了抖后面的貂皮斗篷，仿佛有了灵气，“上来，我背你走出去。”

　　“那是最近的事儿，”景牧没有马上落下来，平静无光的目光正从燕照的衣服上转到脖子和头发上，“带进来的灯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下面的人似乎有点生气地说，“他们死了难道你就不活了？”
　　“你自始至终未问我为何进来此处？”
　　燕照双手支在膝盖上，摇晃着脑袋，语气轻佻说着，“你这人，看起来高不可攀法力深厚，实则嘛，十分固执，容易生气，跟着你，不知是生是死？”
　　“真话？”上面的人反问道。
　　“我从不说假话。”下面的人自信接话。

　　燕照见景牧没接腔，还以为还在矜持着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便十分不耐烦地拖动后面耷拉下来的两条腿，人扎实地趴在了背上，来不及受惊，景牧翻身捏着燕照的左肩一同向后滑动，闪开了扑来的蛇，蛇牙咬在了坐着的根干，“好险。”

　　蛇身缠了几圈，脑袋摇摇晃晃地立起来，瞄着逃开的猎物，信子嘶嘶地吐进吐出，好一阵恶心感，景牧捂着胸口。

　　“注意脚下。”
　　“什么？”
　　“还不快走？”景牧用命令的口吻尖利地吼着，身体已如老太婆佝偻着背。

　　蛇子等不及了，像发了疯的化作一把长刃势必要人逃不掉。

　　“愚蠢至极。”燕照将人横抱起来，就是往一个方向跑，凹凸不平的潮湿地面极易滑倒，一着不慎，也会被滚过来的石块和藏起来的树根绊倒，连跃几大步，颠得怀里的人只能抓着身侧的衣襟以求安稳。

　　咚咚咚，飞溅起来的溪水湿了大半身子，他还在蹚，景牧此时已恢复了一些元气，想要落身到水里护着他。

　　挺实的双臂丝毫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燕照咬紧了牙关蹚了过来才将人放下来，还开得起玩笑问，“蛇在水里游得会不会比我还快。”

　　“蛇应该不会飞。”景牧安慰道，刚才燕照跑得太快，蛇恐怕是做不到飞着过来的程度，正想松下神经，熟悉悍人的嘶嘶声出现了，水骨碌骨碌地从蛇头淌下来，如瀑布一般。

　　“还真被你说中了。”景牧挡在倒在石子上的人跟前，蛇身之大可比吞下了泄在此处的月光，无一处不暗沉沉的。

　　往里走就是遍地的墓碑的树林，每一石碑旁慢慢就会多出一洞口，大小刚好容纳下一头骨，有死物便有活物，狸猫就是洞的主人。
　　蛇族向来不服从自己的管教，景牧的余光瞄到了一团白影跑了进去，他想要阻止离体的蛇灵，但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燕照飞扑过去抱着景牧，生生用身子拢住那人的躯体滚过去，身下的石子硌得难受，轰隆一声，一尊石蛇朝他们待着的地方直面倒下去。

　　待反应过来之后，景牧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样？”扶起时，感觉手上沾了黏腻浓稠的液体。

　　“你身子怎么跟玄铁似的，又冷又硌？”燕照最后的气力都用在说话上了。

　　几张热乎乎的脸向前倾着，圆碌碌的黑眼球好奇地瞅来瞅去，嘟噜了几下嘴皮子，唾沫星子毫无意外地殃及到了景牧的衣袖上，他在看着这几头肥硕的狸猫各亲了一下燕照的脸颊，狸猫似乎还不满足，爪子拂掉黏在上面的泥土，贱兮兮地扭着腰身。

　　只要有了胆大的，便会引着那些胆小的试探性地走了出来，“真可惜，若能修成人形，必与他一夜风雨。” 不知从哪里来的娇气话，惹得同伴也不知羞地蹭着自个的嘴鼻眼。

　　“人是最狡猾的，”说着尖利的话，一脑袋从挤得不可开交的一团皮子中得到了从容走出来的资格，它四肢开始直立了起来，嘴里含着的一亮物滚到了地上，小狸猫见状之后无一都趴了下来，它的爪子揉了揉右腮帮子，声音变得柔和沉稳了起来，“而我们只想安稳度世。”紧接着懂事的小狸猫叼着一根小木棍递过去。

　　它撑着那看似能加持威严的木棍，威严却尊崇地对着景牧低下了头颅，狸猫们立即骚动了起来，它们从未见过当家的向人低下了头。

　　乱作一团的情绪让此刻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景牧将滚到他面前的亮物扔了过去，狸猫们随即争相扑腾跳跃接住了亮物，又乖乖地将其推到当家的脚边。

　　“老太婆，这杂耍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老狸猫的脸应声幻化成一张干瘪模样的人皮子，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狸猫的媚感，像蓝宝石般硕硕发亮。

　　“尊贵的殿下，”老狸猫杵着那木棍在躺着的人的脸上笃了几下，眯起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而后转向景牧的时候才舒展开来，直盯着劝道，“这等货色，还是不要多加理会才好。”

　　老狸猫说完，自顾自地欢快地转了几圈，直到离二人有一定的距离，“他醒着呢，可真狡猾。”

　　燕照也不藏着，一口气将堵在喉咙里的淤血咳出来，吓得这些狸猫纷纷向后窜，不怕事儿的凑着身子踱步过去。狸猫也是好色的。

　　景牧轻声笑道，“还真不能小看了你。”抽出来的手指放在了唇上舔了一下，的确是血。他应该提前警告燕照，他见不得别人有所欺瞒，既然选择了欺瞒，就不要轻易被发现，一旦被察觉，必死无疑。

　　老狸猫颤抖着木棍，小狸猫因受到景牧气场的压迫紧紧抱着老狸猫的腿，不敢作声。

　　在这时，那白影突然破空而出，燕照和景牧对立而站，伴随着白影的身形骤变，最后竟变幻成一白色绷带贴在燕照脖子上，在脖子处缠绕好几圈，最后只留下一截立在耳垂之下摆动着。

　　燕照哪成想到这一出，双手着急比划着这实非本意。
　　“原来林子还有别的东西让你害怕的。”景牧歪了一下嘴角。

　　专和自己作对的蛇灵还真不比这一群狸猫狡猾，今夜，他既来不及达不到此行的目的，便要顺手将这蛇灵收服了去。
　　任他怎么扯带子松开，但却变得越来越紧，只留下一小松处，不至于让他窒息死亡。

　　“景牧，你切莫伤了我。”手脚并用，他就不相信弄不下来这东西，那东西还可以操使身体。

　　两人不断交手，直到燕照空手接白刃的招数抵不过他。景牧的呼吸开始急喘，呼出的气凝在刃身，立刻被升腾成水汽往下流动。
　　那一刹那，燕照竟觉得自己亏不到哪里去。

　　狸猫们被老狸猫挡在了前面，它自知，狸猫本性容易顺从自己的喜好，若在此时有异心的小家伙看不清情势，乱站了其中一方，无论胜败，对狸猫一族都会造成莫大的影响。

　　一个是有着无上荣光的边荣殿下。

　　一个是经由长空大仙人亲手点化的灯主。
　　燕照痛苦地喊了一声，鲜血从背后流了出来，炽热的血液滴到水泊里，幻化成了一缕缕的白雾，水已经涨到了他们的脚踝处。

　　老狸猫用一种只有景牧听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声音在狸猫里炸开了喧哗，充满了威胁。

　　只见来人已褪去蓝袍，根根红线结成一片，一红影踩着水面握刃闪身冲去，大挥红绸环住燕照全身动弹不得，生生扯下了燕照脖子上的白绸，拿在手里，他这才看清，一长身的小蛇拼命地在白绸上窜动。他没想要毁掉它，里面的仿佛接受到了什么讯号，这是一场为之震撼的开局。

　　“殿下，不能让那蛇灵成了那个小子的死器，那小子可是，，，”话未说完，蛇已经碎掉身子，肉块像被搅碎一般，分不清头和尾。

　　燕照闭上眼睛，他听到了，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只有他听得到，灵物若自甘献身成一人死器，得死器之人便会感受到灵物的痛苦凄厉。

　　血液溅满了布面，燕照挣开了绑住他的绸带，张开的五指握成拳头，他接受了。
　　若得那人最后的应允，灵物方成真正的死器。

　　如遭受最后的猛烈压迫向四周碎裂，盈盈水光夹着血色飘向燕照，萦绕在四周，最终化作一把辉映着血光的骨刺长剑，一握住，便有无数根细链缠住他的手，人已悬在水面之上。

　　“剑！”老狸猫跌跌撞撞跃到景牧脚边，“殿下，剑会克制你！”
　　他垂眼看了一眼，挤出几字，“我知道。”

　　如今，他有了武器，能够与景牧一搏。
　　“景牧，它已成死器，你还要捉拿下去吗？”燕照的一鞭抽向一狸猫，索了过去，硬着口气威胁道：“我能让这些小东西死无葬身之地。”

　　老狸猫没办法坐视不管，它活了一把岁数，自是知道，一旦出现一个自身拥有强大力量的兽物甘愿化身死器为一人效力之时，都会绝大可能压制另一方势力的，如今对方盛气正凌。

　　“殿下，我们，”老狸猫丢掉木棍，扑通趴了下来，所有的狸猫见了这情势，也全都噤声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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