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炙鹿宴
西朔几日阴雨连绵,难得出了太阳。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我循着声音,竟看到云雀坐在房廊下读着中原的文章。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云雀听到声音转头,又惊又喜:“王妃,你也知道这篇文章!”
“当然了,这在中原人人可诵。”我在她身边坐下,一阵风吹过,屋檐上的金玲泠泠作响。
“王妃,外面风大,你还是不要吹风了。”云雀欲起身扶我。
我摇摇头,“无事的,我现下已经大好了。坐下来和我聊聊天。”
看着云雀稚嫩的脸庞,我问:“你怎么会读中原的书呢?”
“我阿娘是中原人,她教我读书识字,常常和我讲皇城的集市。所以王妃您一来,我就觉得很亲近。”
“怪不得你这小丫头对我尽心尽力,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笑着摸了摸云雀的头,“那你阿娘呢,她现在在哪里?”
“阿娘早已过世了,我才进宫来作侍女的。”云雀的眼神黯淡下来,“阿爹因战乱被招去作了士兵,牺牲在战场上。战乱中买药很困难,阿娘因病去世……”
云雀的泪落下,在藕粉色的裙子上留下了点点泪花。
我用手帕给云雀拭去眼泪,战争无情,王权者只想着攻略城池,却不管平民百姓该如何生活……
“王妃,王上他……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像对你一样这样好……甚至答应救治带你逃走的人。我觉得,他是爱你的。”
看着云雀真诚的眼神,我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么小,也知道什么是爱?”
“王妃,我不小了,按照阿娘的算法,我已经及笄了……”
我望着牛乳般的云朵:“云雀,我知道王上对我的不一般。但他终究是上位者,随时能决定我的生死,我对他,要时刻怀着谨慎敬畏的心。”我叹了一口气,“不过昨日,他竟答应我救治白将军,不得不承认,我很意外……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
我思考片刻,问道:“云雀,王上他喜欢什么吃食?”
“以前侍奉王上用餐时,桌上总是有着炙鹿肉,想来他应该是喜欢的。”
“那你陪我去膳食房吧。”
“王妃你?”
“我要去给王上做炙鹿肉。”
暮色漫进膳食房时,我第三次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鹿脊肉上,融入鹿肉的肌理。我的刀法总使不利索,案板上这块上等雪鹿已被我糟蹋得不成形状。
"王妃当心!"云雀惊呼。
原来是灶边的火舌漫上来,差点烧到我的襦裙。
炭盆突然爆出火星,惊得我打翻香料罐,西域进贡的安息茴香混着波斯盐,撒了满地。
"让奴婢来吧。"膳食房的厨娘想接过手,却被我执拗地挡开。
“给王上的这道菜,一定要是我全新全意制作的。”
终于将鹿肉切成薄块,当锅中热油翻涌,我将鹿肉掷入的刹那,滚烫的油星溅在腕间,痛得我收回手,腕上留下了点点红痕。
油烟熏得眼眶发涩时,我翻动鹿肉,焦香混着血水腾起白雾。
灶中的火苗窜了上来,慌乱收铲子的时候竟把鹿肉带出,甩进了炭堆。
我望着瞬间焦黑的珍馐,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只好从头再来……
当我端出一盘看得过去的炙鹿肉时,天色已大黑,也不知索奚木吃过了没有,但是这盘炙鹿肉,我今天定要送出去。
烛火在青铜灯上摇曳,我捧着盛着炙鹿肉的银盘,手指微微发抖。手上裹着的纱布被鹿油浸透,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
索奚木的朱笔在军报上划出凌厉的折痕,狼毫尖端悬着欲坠的墨滴,没有抬头:"今日怎么是你来送晚膳?"
"是炙鹿肉。"我将银盘轻轻推过紫檀案几,青玉箸尖沾着焦黑的碎屑,"是我按西朔做法用茱萸腌过......"
"西朔的狼王,可受不起中原公主的庖厨之礼。"
“王上可在生臣妾的气?”我跪在案几旁,用青玉箸将小块鹿肉夹起放到索奚木嘴边,“王上尝尝,臣妾可是做了一天呢……”
索奚木张嘴吃下,咀嚼了几下,脸上呈现怪异之色:“这是你做了一天的结果?”
我放下青玉箸,声音满带着委屈:“我知道还是不好吃……”
索奚木侧目,忽然攥住我欲缩回的腕子,看着我手上的纱布,“怎么做个饭受了这么多伤?”
他攥到我手腕上的烫伤,我疼得吸了一口气。
朱笔重重掷进砚台,溅起的墨汁污了摊开的文书,上面似写着“欲将热西措献给大王……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索奚木便扯过帕子按住我的手腕,力道放得比羽毛还轻:"讨好人的法子有千百种,偏要选最蠢的。"
我趁机用另一只手夹起鹿肉抵在他紧抿的唇缝间:"王上再尝尝,第二口说不定就好吃了。”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块半焦的肉:“味道尚可。”
他起身给我拿了瓶草药膏,丢给我:“自己上到手腕上。”说完他便开始享用起鹿肉。
索奚木吃得慢条斯理,我盯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暗想难道我做得这么好吃吗?我还没有尝过,便夹起一块放到自己嘴里。
真是……又腥又咸……
我吐在帕子上,欲拿走那银盘:“王上,这个太难吃了,快丢掉吧……”
索奚木护着银盘:“王妃做的很合孤的胃口。”
没想到,他竟把那盘肉都吃掉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知他吃完绝对不是因为好吃……
歉疚的心情下我倒了一盏花茶递给他:“王上喝点花茶去去腥气。”
索奚木一饮而尽,拽过我翻看我的手腕和手上的伤,“就知道你自己上药定是马马虎虎。”
草药膏的清香与辛辣在空气中蔓延,摇曳的烛光在索奚木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侧影。索奚木低头扯开我染血的纱布,将草药膏轻轻按在伤口:“你且放宽心,白皓轩在医师堂,已经脱离危险了。”
我惊喜地看着他:“王上……”
“你有时间去见见他吧,告诉白皓轩,他欠孤一条命。”
我心里的感激无法言明,快速地在索奚木脸颊上吻了一下,烛火竟给我的脸染上了红晕。
“怎么?他无事竟这样值得你高兴?”索奚木挑挑眉,手上仍在认真地给我包扎伤口。
“我高兴是因为我很庆幸,我嫁了一个如此心胸宽广,对我如此好的良人。”
索奚木抬头看我。
“王上,我真的很庆幸,很感激我嫁给了你。”我看着索奚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王妃这是开始攻心了?”索奚木勾了勾嘴角。
“人家在认真说话呢!”我顿时有些委屈。
“我知道。”索奚木揽住了我,粗粝的手指轻抚我的脸,“不过,告诉白皓轩,他身子一好就滚回中原,别再让我见到他。”
“昭若知道了。”我双手挂在索奚木的脖子上,头靠在他的胸膛,数着他的心跳。
夜色静谧,我只能听到房中索奚木的心跳声和我的呼吸声。
在我有些困意时,索奚木忽然将手指抵在我唇畔,描摹着我的唇形,"礼尚往来,今夜该孤伺候王妃用膳了。"
我顿时红了脸,扫空了困意,用手锤他:“不正经。”
索奚木舔了舔嘴唇,勾着嘴角亲了下来:“孤今夜让你见见真正的不正经。”
青铜烛台倾倒,我尝到他唇间残留的鹿血味,混着茱萸的腥甜,像是蛊药一般催人心跳。窗外掠过送信的玄鹰,爪间金箔映着屋内荒唐——案几上残留着鹿油的银盏,与锦帐间纠缠的衣带,都是这场炙鹿宴的谢礼。
被墨汁溅到的文书静静地躺在紫檀案几上,此时的我忘记了刚刚瞥到的文书上的那几个字,却不知道,更大的暴风雨会因那封文书到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