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如夏

　　白色高腰短袖，红色格子衫，蓝色牛仔裤，头发很难得地在脑后梳成了一个高马尾。
　　我看着镜子里这个反反复复整理自己的女孩儿，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起因是，当我听说爸爸妈妈有去参观墨尔本大学的计划的时候，表面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实则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于是就有了现在一大早起来心血来潮打扮的场景，和接下来——
　　餐厅里。“爸爸妈妈，我们今天一定会去墨尔本大学的对吧？”
　　电车上。“我们在哪站下啊？千万不要搞错了！爸爸你再帮我看眼地图！”
　　还有街道分叉口。“这是去墨尔本大学的路吗？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哎哟！”
　　爸爸忽然停下来，撞得我一个猝不及防。
　　“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啊？”他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
　　“啊？”我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我一直都很积极的好吗？”
　　爸爸没说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我心里发毛。
　　“佳熙，如果你真的想出国留学的话，爸爸妈妈也有条件供你读大学的。”
　　……什么跟什么啊。
　　我望着爸爸脸上半开玩笑的神情，嘴里干脆地说了个：“不想。”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至少在听说许奕清出国读书之后，一定想过。
　　但为什么没去呢？或许是一股脑认定了自己必须考上211或985，或许是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又或许是，我根本没那个勇气——放弃前十七年一直在走的那条路，选择另外一条未知的全新的的路。
　　可是谁知道呢？那么多没日没夜的努力，曾经出类拔萃的成绩，志愿表上密密麻麻的行行列列，最终还是没能带着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两个词：籍籍无名，泯然众人。忽然又觉得这样的形容不准确，我以前哪有那么天资聪颖。
　　渐渐地，看着眼前这条我反复确认过会走向墨尔本大学的路，我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走这么慢干嘛？”妈妈出声提醒。
　　“有吗？”我攥紧书包的背带，尴尬地笑了笑。
　　转角。
　　“爸爸，往哪儿走啊？”我大喊道，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吓走。
　　“就在前面往右转。早就跟你们说了要下载个地图，你们不下，现在好了……”
　　爸爸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那些重复了好几遍的话，要在平时我一定翻个白眼忽略，而在此时此刻我却感到莫大的安慰。
　　我向前走去，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以此忘掉那些不自在的感受。
　　余光里，对面有两三人并排走来。在我“忙着”和爸爸说话的间隙里，已经越过了我们，留下匆匆而去的背影。
　　诶，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墨尔本大学很有名，而且对外开放，遇上一些前去参观的人并不算稀奇。只是——
　　那个背影……
　　我仿佛被电击了一般定在原地。耳边只剩下轰鸣后的“嗡嗡”声，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怦咚，怦咚。”
　　心跳的频率和他的步频好像重叠在了一起。
　　不可能吧，不会吧……
　　言情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可能啊。
　　大脑里充斥着各种否定的想法，可那些想法越是企图说服我，我就越难以相信它们。
　　记忆里的后脑勺，走路时挺直的脊背，随意下垂的手……
　　怎么会那么像。真的是他吗？
　　许奕清。
　　我忽然退缩了。如果真的是他，他看见我怎么办？我该怎么说话？我还没准备好……
　　所有心血来潮的莽撞和酝酿许久的勇气在快要见到他的那刻落荒而逃。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注视着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似乎这样的步频，才能维持在他看不见我和我能看见他之间，不会超过界限。
　　我走在他身后，穿过一片片有关于他的记忆森林。唯一一次前十名的我们被分到同一个考场，而他恰好坐在我前方；唯一一次我顺着人流和他一起走出物理培优班的教室；还有很多很多次，我在人声鼎沸中寻找他的身影。
　　而我的爸爸就不一样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这个脚下生风的男人，已经快要超过那个背影了。
　　我赶紧打量起四周。在我的右侧是一丛丛叫不出名的白色花朵，开得正盛，越过了铁栏杆，在一排铜黄色建筑之前显得尤为醒目。于是我猛地停住脚步，在他转身大喊我的名字之前，拿起手机，凑近一朵花。
　　“咔擦。”照片定格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前方，松了口气。看来是我低估了爸爸，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大步向前走，用妈妈的话来说，“每次都不会等我”。
　　虽然这很讨人厌，但在关键时刻，还是蛮有用的嘛！
　　可谁知道下一秒，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不过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许奕清”忽然径直走向了另一条路，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在我茫然的眼神里转过头来，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
　　画面仿佛在这一帧定格。我僵在原地，一阵酥酥麻麻的凉意爬上我的脊背。
　　距离模糊了他的眼神，却无法掩饰它的穿透力。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但也许是自尊心驱使，我用力攥紧了书包背带，毫不犹豫地迎上这道陌生的目光。
　　……
　　好在男人并没有在我身上作过多停留，继续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回头而已。
　　但于我而言，却绝非“巧合”所能概括的。

　　虽然概率很小很小，但我还是设想过和他相遇的无数种可能。就像电视剧里男女主在异国他乡久别重逢的那样。可惜生活不是电视剧，我也不会是女主角。
　　我的脑子很乱。就好像一团泥巴不停地翻滚，把我的每根神经都黏在了一起。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站在了墨尔本大学的校门前面。
　　“来，给我拍张照！”爸爸笑眯眯地张开手臂。
　　妈妈笑着打趣道：“你也是出国留学的人了。”
　　我的视线被他们吸引，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中央上空，各种各样语言的“欢迎”环绕在一起，蓝天之下，绿树成荫，复古的砖瓦铺出一条从我脚下开始延伸的坦途。
　　“佳熙快来，给你拍张照！”妈妈招呼着我。
　　“哦！来了！”
　　才不能浪费今天的穿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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