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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
从一年前苏醒以来,启晨星就常常做噩梦,每次的内容都大致一样。
最开始是一片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他在孤独和恐惧中行走,一直到快要崩溃的时候有一双纤细的手拉住自己;然后那双手将他拉到了新的地方,他记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整个梦中,这是最平静的时候,只需要一直往前走就好;最后是火光,爆炸,许多人的哭声与哀嚎,对死亡的恐惧和强烈的哀伤包裹住他,带着他下坠,再惊醒过来。
对这个梦,章中鹊联系他以前的经历,给出分析是:最初的黑暗与孤独对应启晨星失去亲人后的童年,后面短暂的平静时期对应他成年、有工作能力以后平淡的生活,而最后的火光和爆炸,对应的是他经历的那场飞行器事故。
“过去的经历”来自于赫穆的陈述,前几次看病,担心他一个人害怕,每次赫穆都会专门请假陪同他前往。
其实就算是失忆,启晨星心理上也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人看病怎么可能会害怕?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启晨星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都算不上美好。从赫穆的叙述里来看,可能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遇到了赫穆。
……现在,连这唯一一件好事还是不是好事都不好说了。
但他从没想过“就这么忘记烦恼活下去”。
不管是福是祸,那都是组成他的一部分,人的性格是由先天与后天经历共同塑造而成的,缺少记忆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启晨星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尽快想起来一切。
而到了今日,他想要想起一切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最近我做噩梦确实少了,但梦里的景象变得更清楚了,”启晨星努力回忆道,“最后的火光和爆炸里,除了哭声,我总觉得远处还有射击的声音……这算是我产生幻觉了吗?”
他搜索过那起飞行器事故,完全是驾驶员操作失误的意外。
为了卷过同事而在十多年前更换了特殊义眼的驾驶员,贪图便宜没有在规定的检修期去检查更换零件,最终在操作飞行器时义眼忽然短路漏电,电流影响了飞行器操作台,让飞行器不受控制得朝地面坠去。
坠落的飞行器砸在了南亚边缘的废弃城区,废弃城区的一群倒霉穷光蛋给飞行器做了陪葬。从新闻来看,这是一起彻底的操作悲剧,不应该有枪械射击的声音。
章中鹊分析:“或许是你最近太累,也可能是情绪不好的缘故,记忆于梦境中混杂在了一起。如果可以,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太累,比起完全依靠药物辅助,维持一个好的状态,对康复更有帮助。”
想到赫穆,启晨星感觉自己最近不可能保持“好状态”了。
章中鹊观察着他的表情,善解人意道:“离下一个患者的预定时间还有一会,我去给你倒杯水,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
说什么?赫穆杀人的事情当然不能说,不过如果能旁敲侧击地让他评估一下赫穆的精神状态……万一,只是说万一,赫穆不是个演技精湛的骗子,而是有人格分裂之类的精神问题呢?
启晨星目光放空,在脑海里构建着对赫穆的形容,他构建了几次,但不是太容易被认出来是谁,就是没头没尾显得像自己的幻想小说。
他最后放弃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比起幻想“双重人格”为赫穆找补,他还不如直接去督检局报案。
启晨星不再去想赫穆,转而扫视章中鹊的诊室转移注意。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在章中鹊的诊室里四处飘荡。拜章中鹊这副眼镜所赐,他的视力提高了不少,他看到了章中鹊挂在衣架上的风衣,也看得清风衣衣袖上细小的污渍;他还看到头顶电灯上还趴着一只小甲壳虫,正在扇动细小的翅膀。
在这场对诊室细节的视觉搜刮中,启晨星忽然注意到了诊室的摆架顶端。
顶端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人偶身上,有样眼熟的东西。
小人偶穿着白色的西装,西装两边被用黑色的胸针别在一起。启晨星集中注意力,看到胸针另一端的形状,隐约是朵半开的花,花瓣四周似乎还镀着金边。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忆在脑海不断回调,最后回调到了他刚刚离开疗养院、赫穆把打折卡递过来的那一刻。
“机械所给的员工福利,”赫穆握住他瘦脱相的手,把卡放在他手里,“你的失忆问题还需要治疗,第四街区中心医院的精神康复科评价不错,明天有两位医生坐诊,我陪你去看看?”
他递来的预约界面有两个医生的照片,一个是笑得春风拂面的章中鹊,另一个则是位脸上皱纹如刀刻,一双眼睛锐利有神的老先生。
启晨星略作犹豫,指尖在章中鹊的头像上轻轻一点。
“不考虑一下这一位吗?”赫穆问他,“说不定资历深的看得更好呢?”
确实许多人看病都会有“资历深的看病更好”的想法,但启晨星不是很在意这些。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第一眼就觉得他面善,”启晨星说,“大概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如果长期治疗的话,我还是想选一个合眼缘的人。”
“好,都听你的。”赫穆听话地在章中鹊的名字下点击了“预约”。
启晨星的大脑自动将所有事情串成一条线。
最开始,他对赫穆放下警惕心,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赫穆对他极为熟悉。
那不是伪装得出来的熟悉,而是对生活习惯、平日爱好乃至这具躯体敏感部位的完全了解,有了这一层熟悉在,启晨星才对赫穆放下了一些戒备。
换个角度,也就是说,极为熟悉他的赫穆,如果想让他成为章中鹊的患者,不需要笨拙地诱导,不需要直接给他挂号,只需要把章中鹊和另一个他不太可能选择的选项放在他面前,他就会按照赫穆期待的方向选择。
而且,章中鹊是他自己选的医生,赫穆甚至还推荐了另一位,所以他就算没有很满意,也不太可能去更换医生——因为他性格里的不喜变动,也因为他刚刚被照顾着出院,心中的那种“不想显得自己什么都依靠赫穆”的要强心理。
这都是赫穆算好的吗?
可赫穆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警惕什么?担心启晨星不能恢复记忆,所以寻找一个相信的医生;还是启晨星失去的记忆中有什么他害怕的东西,所以他要第一时间知道启晨星的恢复情况?
启晨星在思维中混乱的关键字里捕捉到了另一个信息。
他搬来以后的生活基本上是两点一线,上班时只有莫迪克一个既是同事又是老板的存在,回家后会和赫穆一起与邻里交流,每两周去一趟医院。其他休息时候,因为赫穆不怎么与其他人深入社交,所以他们都在过二人世界。
启晨星对社交也没有太大需求,赫穆对他的所有要求都不会拒绝,对他的情绪也非常照顾。偶尔几次想要人多点聚一聚,赫穆都会和他一起,比如去哪个夜厅玩一整晚,再比如和附近的邻居一起聊天喝营养液……
赫穆与他非常合拍,生活上的满足减缓了启晨星对社交的需求,他竟一直没觉得这样狭隘的社交范围有哪里不好。
直到现在他才惊觉,零食店的工作是赫穆介绍的,章中鹊是赫穆引导他选择的。
倘若这是赫穆有意而为,他苏醒以来岂不是一直生活在一个赫穆为他打造的、舒适的牢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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