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郎君

　　我在王府里安了家。

　　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从前在情剑山庄那里的人对我也好，但没这些人来得好，我知道因为我的爹的儿子，爹是他们的主子，但有什么关系，爹只有我一个儿子，总有一天我也是他们的主子。

　　爹好象很忙，每天我睁开眼的时候都看不到他，要等长长的一天过去了，太阳在西方摇摇欲坠的时候，他才回来。

　　问他去做什么呢？

　　他就乐呵呵地说没啥事儿，以后你也要做跟爹一样的事，爹以后教你。

　　我心想：这么早出晚归，太累，我才不要呢！

　　虽然我不能成天见到爹，但我也不在乎，反正爹也没什么好的，他每次亲我，硬硬的胡子磨得我脸上痒得难受，我更喜欢离落，他的脸滑滑的，香香的，舔起来像吃到甜花糕，可是爹也喜欢，总是跟我抢，虽然每次离落都会用眼神把他推开，可我还是不高兴，所以我宁愿他不在家。

　　就像现在，屋子里暖和得像春天一样，到处都熏得香香的，离落坐在榻上看书，我窝在他怀里吃桂花糕，吃得满脸都是，离落也不说我脏，拿绢子给我擦，温柔得我满脸痒痒的，嘻嘻地笑，他就笑着捏我的脸，说：“还是笑起来可爱，像个玉娃娃。”

　　“娘笑起来才好看，比过年贴的画里的仙女还好看！”我趴在他身上，闻他身上的味道，“还香香的，比花还好闻！”

　　他怕痒，把我推开，说：“不准叫我娘。”

　　“为什么？”

　　离落脸上红了，娇艳艳的，好看极了。

　　我就想起来三少爷的脸了，他脸红的时候也很好看，可跟离落的好看不一样，离落好看得跟花儿一样，可三少爷呢，是像英雄一样好看，可英雄怎么会好看的呢？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想的。

　　我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绢子，我特地叫人在我衣服里缝了小袋子，可以把它放在心口上，总觉得暖烘烘的，很安心。

　　离落摸着我的眉毛，说：“怎么了？”

　　“三少爷现在在哪儿呢？不知道有没有人也逗得他脸红呢？他脸红的时候很好看，叫人看到了一定要来偷他了！”

　　离落笑，说：“三少爷是谁？”

　　我看看他，说：“就是给我这块绢子的人，他那里一只蝶，我这里一只蝶，等我们再见到时，两只蝶儿就能一起飞了。”

　　“我听说过情剑山庄有个三少爷，但都说他是个痴的，不解事。”

　　我撅了嘴，从离落身上下来，一个人坐在一边生气，不跟他说话。

　　离落过来抱我，说：“我没见过他，自然只能听别人说的，你跟我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想想也是，离落那么好的人不会故意说三少爷坏话的。

　　“三少爷是个很像英雄的人，他教我练剑，他的剑法好极了，我叫他砍苍蝇的左腿，他不会砍到右腿，不过他是不叫别人看他练剑的。他会念很多书，教我写字，他还会作诗，但做过就扔了，不肯给人看的，说作得不好太丢人，但我觉得很好了。他的手也很巧，会做很多小玩具……”我絮絮叨叨地说，一边说一边想：原来三少爷有这么多好处啊！

　　我说着说着，眼泪儿就掉下来了。

　　离落温软的手指擦着我的泪，说：“怎么了？想他了？”

　　我点点头，眼泪儿掉得更多了，止也止不住，呜呜地哭。

　　“我跟爹说要跟三少爷走，爹不让，娘，你去跟爹说，叫我去找三少爷吧，爹最听你的，一定会答应的！”

　　离落拍着我的背，说：“你爹说的对，男儿汉不可没有志气。”

　　“我也是男儿汉，我也跟三少爷一起去干大事情，不好吗？”

　　“你现在还小，你去只能给柳寂情增添麻烦，不能帮他，任何事我和你爹都可以为你做，唯有这件事，你不能任性。”

　　“骗人，等我再说别的事，你便又说‘只有这一件事不可’！”

　　离落叹气，不说话了。

　　我抬头看看他，他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烟雾一样的忧愁，雾蒙蒙的。

　　我抱着他的腰，说：“我想跟着他，就算苦极了，我也开心。”

　　离落叹气，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离落笑，说：“我总是从你的年纪走过来的，难道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离落想的人是我爹吗？”

　　离落笑笑，没说话。

　　我怕他哭，不敢再说，上回我把他引得哭，爹回来就打我，是真的打了，他打完了我照镜子，屁股上有个红红的手印子。

　　我举着手腕给他看，说：“娘，好看吗？”

　　“好看。”

　　他说得有点心不在焉，好象还是忧愁，我拉拉他，说：“我这个没有你那个好看，你那个带着小铃铛，真有趣！你这么大了为什么要戴小铃铛呢？”

　　离落的拉拉裤腿，露出纤细秀气的脚踝，他脚上套了两个银环，环上坠着小小的银铃，走路的时候轻轻地响，十分好听。

　　“从小戴的，已经习惯了，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离落摸摸那个小铃铛，“喜欢吗？”

　　我点点头，心想：他是不是要送给我呢？

　　离落果然取下一只，说：“这只给你。”

　　我笑了，虽然夺人所爱不算君子所为，但我就是喜欢它，反正我从来没想过要做君子，有什么关系？

　　离落把银环给我戴上，说：“你以后如果出门遇到难解的事，就把这个环给人看，江湖上的人多要让你几分的。”

　　“咦？”

　　“因为看到你这么可爱的脚，人家舍不得为难你啦！”离落笑眯眯地握着我的脚，在那银环上亲了一下，说，“万不可摘了！”

　　“我才不会呢！”我抱着脚，细细地看那银环，越看越爱，就差要抱着脚啃两口了。

　　离落就笑得弯了眉眼，他的睫毛很浓，乌黑一片，看不到眼珠儿。

　　离落是什么人呢？王府里的人都叫他离落公子，他好象在这里住了很多很多年了，看起来像是什么也不会做，就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连握毛笔也嫌握出茧子，轻易不肯写字，为什么会显得那么神秘呢？

　　还有爹，对离落好得让我都嫉妒，总让我想起三少爷来，如果现在有三少爷在，我就可以说什么都完美了，有爹，有娘，还有三少爷。

　　我摸着银环，心里想如果三少爷见了，会不会也捧着我的脚，轻轻地亲吻呢？我见过爹那么亲过离落的脚，那个模样就好象是膜拜最神圣的宝贝，小心翼翼的，细长的眼瞳里是满满的疼惜，满得好象要流出来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我向离落要银环，多半也是想看看三少爷会不会像爹一样呢？

　　我傻想着，吃吃地笑。

　　离落拿手指划着我的脸，笑着羞我，我脸上一下子就红了，离落一定是知道我想着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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