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悸与你如影随形

　　所以第一个上来的是点心和咖啡。大概厨子也知道这片子有多催眠，怕客人睡一桌。
　　他们吃饭的时候，有人在后方为他们解答这些食物的来源和意义。这些小鬼都没认真听，只有祝云汉问了一句，还是和那人说的东西毫无关系的一句：“小姐姐，这种装修风格太压抑了，以前没人提过吗？”
　　她随口一问，那人就随口一答，毕竟这和工作内容无关。
　　“据说这样的环境下，肾上腺素会疯狂分泌，让人有一种食物很好吃的错觉，就跟吊桥效应一样。”
　　那人讲了半天，没人理她，就心安理得地偷起懒了。等这群人吃完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祝云汉走过去，奇怪地问了一句：“这样不会扣钱吗？”
　　她睁开一条缝：“唔？为什么？”
　　祝云汉理所当然：“老板发现你在偷懒啊。”
　　她笑了起来：“小姑娘，干什么？你还操心这个？”
　　吴玉成走过来：“老板应该不在这里吧？只是分店而已。”
　　“不是哦，”她笑得有些疯批，好像几百年没人理她一样：“既然你们这么感兴趣，可以猜一下，有奖品。”
　　祝云汉和吴玉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可思议，吴玉成用眼神询问她：“什么情况？可信吗？”
　　祝云汉：“她是正常人吗？”
　　吴玉成：“你招惹的，你来。”
　　祝云汉硬着头皮猜了一个：“因为……你是老板？”
　　女人挑起一边眉毛：“啧，老套。”
　　吴玉成硬着头皮懵了一个：“你是来体验生活的？”
　　女人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接近了。”
　　祝云汉正不知道猜什么，夏如昭突然开口：“过来做调研写论文的？”
　　女人哈哈大笑：“你大爷的，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精神状态……良好，看得出来受了很大的压迫。”他解释道。
　　“我是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她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没有吓到你们吧？”
　　几人摇头。
　　“你除外啊，老大不小了。”研究生指着夏如昭说。
　　祝云汉出声：“姐姐，我们就先走了，天有些晚了。”
　　“别慌，还有奖励呢。”研究生站起来，绕过他们，从一旁取来几张纸，递给他们：“填一下，谢谢。”
　　吴玉成拿起来，写的是“论‘谣水月’菜品与健康程度”，调查人写的是“孟山”，大概就是这个疯癫的研究生的名字。他突然想，如果夏如昭读到研究生的时候，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真是恐怖如斯啊，想都不敢想，不过要是夏如昭真变成这样怎么办？把他扔出去让他一个人住吗？还没想完，手上的表就已经写完了。
　　孟山接过调查表：“多谢，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掉的，以后有一天我会成立自己的研究所，你们记住了，我是研究健康的，与这有关的东西我都知道。”
　　吴玉成还在遐想，一下子被打断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可以在做任何事的时候进入神游，也会在任一刻突然回神，但不能被打断，被打断之后有种淡淡的冒犯，就像一个圆润却饥饿的人被夺走了食物。
　　安静许久的来鹤鸣问她：“如果做这些研究让你痛苦，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如果仅仅是责任，怎么能坚持下去？”
　　孟山正了正色：“向外的过程都是很痛苦的，可以和神经元被接触类比一下，但是我依旧很喜欢这个课题，喜欢与痛苦并不矛盾，一想到我的未来和它绑定在一起，我就觉得能够坚持下去。”
　　众人刚被这突然拉高的话题惊得不知怎么办，孟山又说：“好啦，我去找其他客人。”
　　吴玉成神游被打断，有些心烦，于是挑她刺儿：“你这样不会吓到人吗？”
　　孟山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哎哟，这位小朋友，被吓到啦？那有没有觉得饭更好吃？”说完捏了一下吴玉成的脸就跑了。
　　吴玉成“唰”地一下，表情就不对劲了起来。他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这么多人看到他就对他动手动脚，实在很不礼貌。
　　夏如昭拍拍他的背：“别把她当正常人，人到这种时刻都是会发疯的。”虽然但是，任何人对着你这张脸都很难不犯错误，这是人之常情。
　　夏如昭已经过了被姐姐调戏的年纪；祝云汉身上有种放荡不羁的气质，看起来不太介意别人做这种事；来鹤鸣不太精神，总感觉是那种被捏脸后毫无反应的；知雨下……这个人有种让人随时将他淡忘的能力。
　　吴玉成拍开他的手：“她有毛病吧？还有你，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嗯，是，我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他面无表情开口。
　　吴玉成又感觉自己好像冒犯到他了，火气消下去了一大半：“就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祝云汉：“女女也授受不亲——好了，都散了，多大个事儿，人家根本没把你当男的，你以为你多大了？”
　　“祝云汉，最后一次警告你，再把你溢出来的好奇心用到这种事情上，就等着被押出去。”吴玉成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祝云汉：“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回去的时候，夏如昭总感觉自己忘掉了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他晃晃头，试图将这种感觉杀掉。
　　吴玉成没再设想夏如昭以后读研究生会怎么样了，刚才的孟山身上也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且是一种他们认识很久了、孟山一直喜欢捏他脸、他一直不让，的矛盾感觉。和夏如昭身上那种熟悉感不一样，夏如昭身上是明显感觉得到“亲密”的，孟山身上有种别扭感。
　　接着一种被盯上的感觉出现了。他回头看见夏如昭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发现夏如昭的眼里有种迷茫，他头一次发现这人的眼睛居然是深邃的，以前只注意到眼睛很大且有光。现在，昏暗的天色中，路灯的光照不亮这双深邃的眼睛。
　　“哥哥，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夏如昭才反应过来。“我好像有什么要问你的，但是记不住了。”夏如昭揉了揉太阳穴，心想，怎么一想事情就往他那边看，着魔了吗这是？
　　吴玉成也在心虚，他发现了夏如昭对“蛊惑”有些免疫。知雨下会蛊惑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可偏偏自己就是知道，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受“蛊惑”影响。
　　为了让知家这群生性多疑的相信自己，他只好和知雨下成为好朋友，交换了自己的秘密。
　　在这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这么值钱。
　　“大概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吧。”所以他这样回答。
　　“但愿吧。”夏如昭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两个人走在一起，看得出来吴玉成的外貌更吸引人，尤其吸引保护欲强大的人。倒也不是说他长得可爱，但也绝对不是清冷那一类型的，只是单纯没有攻击力，硬要形容，那就是一本看起来假正经的书，翻开来看却是真正经。外貌会影响人类对判断力，大多数人都认为优秀的外表必将导致成为“花瓶”的结局。可是这些东西并没有直接联系，外表是生而具有的，结局是自己走出来的。
　　这个时间点，有一些带着小孩子出来散步的家长，三三两两经过他们身边。
　　夏如昭问他：“明天就要去上学了吗？”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好像一阵微风拂过他发梢。这就是有亲人的感觉吗？
　　“哥哥，你记得啊。”他有感而发。
　　“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照顾你的，读书是顺便的。”夏如昭看着前方开满树枝的垂丝海棠，今年的海棠开这么早吗？
　　吴玉成有心和他玩闹：“你要是以后变成研究生了，会不会也像今天那个一样发疯啊？”
　　夏如昭看着海棠说：“不会的，我一向都挺稳定的。”
　　吴玉成发现他在看海棠，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哥哥，海棠这么好看吗？”
　　“嗯？”夏如昭听到后低头看着这个小男孩，发现这小“慢性子的”在揶揄自己，开始怀疑黄阿姨说的是不是假话。
　　“海棠，今年是不是开太早了？”
　　吴玉成搜索脑子里的东西：“应该是全球升温了吧。”
　　“今年夏天大概会很难熬吧。”
　　“哥哥，你想去我家乡那边吗？”
　　“是曲定那边吧？”
　　吴玉成睁大眼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夏如昭移开眼，看着前方绿化带上的青草：“小时候去过，也不算很久的事，三年前，跟我二姐一起的。”因为你母亲病重了，我和二姐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那年我刚好没回去。”吴玉成回答他，似乎没意识到那年发生了什么。夏如昭不愿意提起浪薇君的事情，吴玉成从没说过提起母亲会心里酸酸的，但是在意的人总会感觉到的。
　　吴玉成没听到夏如昭说话，就撞了他：“你要不要跟我去？”
　　“当然。那里很美啊。”
　　上电梯后，夏如昭终于没有地方可看了，只好盯着吴玉成的发旋发呆。老人常说两个发旋的孩子更聪明，吴玉成只有一个发旋。
　　嘶，夏如昭悄悄掐了自己手心。一定是因为快成年了，对着谁都能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一定是这样。畜生么你？他只是看起来快成年了，才十三岁！
　　从后面看吴玉成，像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他发育早，这个年纪已经一米七了，注定之后长不了很高，顶天了一米八五。
　　电梯到了。吴玉成出去感觉身边没人，于是回头，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夏如昭还在里面傻傻站着。
　　吴玉成按了外面的电梯键：“干什么呢你？”
　　夏如昭恨不得电梯失灵，只好装中二搪塞过去：“别管，有心事。”
　　进门的时候，黄阿姨已经离开了。可以说，除了需要她的时候，其他时刻不会想起她的存在，简直是保姆中的楷模。吴玉成突然想到，知雨下好像挺适合这种工作的。会不会知家的传言和“蛊惑”这个能力有关系？
　　不过他想到这里就停下来了，左右想不出来，不如关心一下自家小侄子的心理健康。
　　“侄子啊，过来，叔叔陪你谈心啊。”他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瓶石榴汁。
　　夏如昭慢慢走过来：“吴玉成，今天就这么高兴吗？”心想，他这还装起老成来了，多大点个人啊就称叔了。
　　“看戏就挺有意思啊，如果你们掐起来就更好玩了。”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然后自己被熟悉的味道包围。
　　“你喜欢这种？知雨下平时不会和你们吵架吗？”夏如昭在后面压低了身子。
　　“哈哈，一想到你这样稳重的人掐架就很有意思啊。”他笑了两声，不知道后面的人是什么表情。
　　夏如昭还是绕到了沙发前面，挨着吴玉成坐了下来。
　　“黄阿姨跟我说’我们家小吴，是个慢性子’，就是这样啊？”
　　“大哥，我慢你不慢啊，哪里有你这样自来熟的。”
　　夏如昭是头一次听到“自来熟”三个字和自己的名字粘一块儿。他心里气笑了一下又释怀了，是，我处心积虑靠近你的，怎么不算是自来熟。
　　“是我，对。”
　　“黄阿姨还说了些什么？”吴玉成凑过来问。
　　“能有什么？就是说你懂事听话，不让人瞎操心，是她遇到过最好的雇主，还问我能不能继承，她大儿子大学快毕业了，正愁找不到工作。”
　　“继承啊？如果只是一个工作，那我拿到了公司就是小事，贺有功的公司不大，好歹能拿出一万个岗位吧。”
　　夏如昭不清楚一万个岗位的公司属于什么水平，但重要的事，今晚吴玉成提到了继父。
　　“你以后会去争继承权吗？”他问。
　　吴玉成下意识摇头，又点头：“不想去，我怎么可能做得好这些事。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必须去的。”吴玉成只想安心做咸鱼，认真上学，以后选一个稍微喜欢的专业。但直觉说，你以后会走一条很荒芜、很少人走过的路。
　　夏如昭忍不住设想，假如吴玉成争权，能有几分胜算：“你了解你的对手吗？”
　　吴玉成两只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果汁：“他比我小一些，十月份的吧？他肯定比我做得好啊，从小就在那种环境长大的，他爹手把手教着呢。”
　　夏如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要争，我就站你身后，你不争，我也能养活你。”他暗暗感觉过界了，等来的却是吴玉成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放宽心：“我还要去读大学，哪里有时间做这些。”
　　吴玉成不攻击人的时候，会自然流露出一种温柔，那是一种带着几分秀气的天生的温柔。
　　夏如昭想，大概是他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在这些方面跟浪阿姨比较像吧。
　　“好啊，你先考上附中，再上乐大。明天早上我送你啊。”
　　吴玉成喝完了果汁：“好啊，哥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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