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赴盛景

　　京城乐坊酉时开始点灯，夜色渐渐深下来后，丝竹声起，来往的宾客也逐渐增多。

　　阿谨在暖笙坊多日，不难发现这里明面上是乐坊，实则已然不像从前，而是檀盛的暗卫系统，只是还不知晓具体每个坊的真实职责。

　　阿谨笑了笑，心想这人前唯唯诺诺的六皇子也懂得了养精蓄锐保护自己。

　　阿谨住在阁楼东北侧乐谣坊的院子，休养了几日，肩膀似乎也没那么疼，心想着出来看看这深藏不露的暖笙坊。

　　暖笙坊向外开放的部分是一座阁楼，总共有六层，中通屋顶，同层的廊道皆以桥梁连接。阿谨正好奇地看着一层的布局，身后却被猛地撞了下，阿谨扶了扶肩，回头看，竟是长公主檀祐裳。

　　檀祐裳身穿浅色衣衫，也没有装点平日里那些珠宝首饰，一支细簪正尽全力挽起她那即将散开的头发，脸颊微红，一身酒气。

　　阿谨火速用手松开肩膀，生怕被发现什么端倪，但檀祐裳似乎也并未注意到，她直勾勾盯着自己撞上的人半刻，口中像是在喊谁的名字，然后一把抱住了阿谨

　　“我找到你了……言尘……”

　　阿谨听见这个名字，大脑的回忆急速旋转着，寻找这个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的称呼。

　　她把他当成他了。数年前百花宴，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准驸马。

　　阿谨回忆起来也觉得可惜，这二人原本是要谈婚论嫁的，然而就在百花宴的第二年，公主离京去往太庙祭祖半月，回来时得到的便是郑言尘谋逆被处死的消息。如今看来即便多年过去，檀祐裳又寻得众多被称为幕僚的面首，却依然忘不了他。

　　那时候年纪尚小，阿谨不清楚郑言尘到底怎么犯了事，他一边向后躲开，一边感慨檀祐裳这样地位尊贵之人竟也真的有这样一位忘不了的重要之人。

　　阿谨虽然有力气，却也怕若是使劲推开会伤到檀祐裳，正在犹豫之时，两位女子上前拉开了檀祐裳，檀祐裳因为喝的酩酊大醉，被拉开后顺势摔倒在了地上，头上磕出了些血。

　　阿谨有些慌张，连忙上前要去扶，心里想着自己先是夜探东宫被发现，又是间接推倒长公主，这姐弟俩真是盯上自己这条小命了。

　　不等阿谨扶长公主，一个中年女声从身后传来
　　“把她送去客房歇着，找个大夫包扎一下。账别忘了收。”

　　阿谨转身，是熟悉却又不太常见的面孔。只见那人一位身穿红衣，戴着各叮叮当当珠宝首饰，手里还拿着一把苏绣折扇的女子。那人看起来年近半百，却风韵犹存。看这年龄和架势，整个乐坊想必只有大司乐云知暖了。

　　“你长这么大了。”云知暖上下打量着阿谨，这两人不怎么经常见面，二人认识皆因为檀盛。

　　“云姑姑，方才多谢您。”阿谨感谢她帮忙解围。

　　“不必再言。我还有事情要忙，你小心着点，我这虽是清坊，但时不时总有几个喝多的，你伤着了檀盛那小子又要心疼。”说完云知暖便上楼直奔檀祐裳的厢房。

　　檀盛会心疼。

　　阿谨心想这大司乐是不知道檀祐裳吗，竟然如此草率地拉回厢房，还叫人记了账。就在阿谨准备提醒她时，发现大司乐确实认得那是当朝长公主殿下。

　　那是来自檀祐裳厢房门口抱怨
　　“要闹回她那么大的公主府去，跑我这地方做什么。每过几个月就来一回，真不嫌烦。”

　　阿谨惊叹完大司乐的为人处世，转悠回了自己的房间。阿谨推开门便发现桌上又多了一些书卷，是檀盛托人送来的，还留了一张字条：不知能否帮到你。

　　檀盛想必是看过账本，那日回去后便分好几次派人送来那两年的各种记载，上至朝堂论政，下至油粮涨跌，也不知檀盛从哪弄来这么多各个内容的书册，阿谨分类整理着，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却又连忙收了回来。

　　阿谨不敢想其他。

　　阿谨不再想檀盛，虽然只有两年的账，却记录杂七杂八各种事，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提炼出有用的信息，于是换了一根蜡烛，翻开账册细细查阅。

　　风吹烛火摇曳，夜里很安静。

　　“景之，快出来，下雪了。”阿谨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呼唤着他那早已经快忘却的名字。

　　阿谨像窗外看去，那张记忆中的脸有些模糊，那好像是他娘亲，阿谨有点鼻酸，略带着疑惑的推开房间的门，门外正是孟冬之季，京城里下了第一场雪，阿谨却不怎么感觉冷，四处打量着周遭，这里是……凌丞相府。

　　“快来，景之。给你带了热腾的板栗。”那人又向阿谨招手，阿谨眼睛红红的，却又笑了笑，向那人跑去。

　　然而不等阿谨抱住眼前的女子，周遭的环境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万物复苏，百草花开的三月。

　　正当阿谨找寻着方才的故人之时，又有一位中年男子推门而入。那人留着长长的胡子，脸上是正义凛然的模样，看见了阿谨，却又露出了藏在那疏离感之下的笑容。

　　“爹……？”阿谨试探性的说出那个很久没有用到过的称呼。

　　不知那人有没有听见，不过他走向阿谨，递给他一个纸鸢又略有些歉意的说道
　　“景之，爹爹今天临时得去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恐怕明日才能和娘亲一起带你去放纸鸢了。”

　　阿谨接过纸鸢，久久盯着。却又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道
　　“别去！”他向那位中年男人呼喊着，可是面前早已空无一人。周遭的春色似乎也变得黯淡，阿谨忍不住流着泪四处寻找。

　　他想起来，似乎是那一年，处理公事爹爹告诉他明日再去放纸鸢，谁知这一别再等来的，便是一纸诏书和无数的官兵，以及从此流传在民间风里的凌丞相一家的结局：

　　‘丞相兼太子少师凌守初假太子之名结党营私，贪污国库，欺压百姓，隽养私军，以下犯上，涉嫌谋逆。除其职，查抄家产，诛九族，以儆效尤。’

　　周遭的府院渐渐消失，出现在阿谨眼前的是四处逃窜的家丁还有熊熊烈火。三月里微风和畅，京城关南街的丞相府却是一片血泊。

　　阿谨被惊醒，方才新换的蜡烛只烧了一小截，他平复了片刻，起身去窗前。乐坊所在乃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巷之一，阿谨听着楼下的人声鼎沸，闭着眼睛回忆刚才的那场梦。

　　凌景之，那是他本来的名字。

　　阿谨只记得自己原本温馨的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原本熟悉亲近的人在一天内都变成血淋淋的尸体，护送自己出逃的那位侍女也倒在了他的眼前。

　　后来的他被父亲的故友被陈旺公公带走，推拒了陈公公的劝说，一心要进宫，只有进了宫，才能离真相越来越近。

　　哪怕受一些委屈。

　　陈旺问阿谨想去哪，他便去了六皇子宫苑。那里不是份好差事，但那里能通过六皇子接触到凌家惨案的得利者---陆尚泉。

　　进了这偌大的宫苑阿谨越发觉得当初事有蹊跷，只可惜年纪尚小，光凭记忆拼出的线索少之又少。就在他日日为此苦恼时，他发现那个被他作为利用对象的六皇子，竟然让他生出在皇宫里不该有的真情。

　　六皇子是一位亲和之人，他跟着他一起读书，一起练武，阿谨学会了很多事，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查明真相，也逐渐发现凌氏之灾和东宫的那位似乎脱不了关系。

　　阿谨看了一眼案上的各类卷宗，心情复杂，他如今的身份做这事若是被发现，那必然或多或少有檀盛的责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借着身份调查案件的阿谨发现自己会真正发自内心的担心檀盛，也许是日复一日的相处，也许是檀盛的与众不同，也许是自己的臆想，想在这宫里找到一点点微光。

　　===皇宫六皇子府===

　　“阿谨。”午后的檀盛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书，走神时似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习惯性的叫阿谨，却才想起来阿谨不在这里多日，于是合上书，准备去自己那小花园浇浇花，放松一下。

　　檀盛前脚刚踏出书房，就看见远处走来的褚丞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册，长叹一口气。

　　自从上次檀盛把东宫遇刺一案转到檀茂头上，暂时减弱了太子的怀疑后，陆尚泉便不再勒令檀盛处置阿谨，然而取而代之的便是几乎每天都要送一些关乎克己复礼的书籍，并且让檀盛写札记定时派侍臣收了批阅。

　　“殿下，这里是陆大人的批阅。”褚丞递给檀盛一卷批阅后的札记。

　　檀盛看了火大，朝着褚丞发了几句牢骚
　　“你也不知道拒绝，整日里就让我干这些事。礼教课只有刚入学堂的弟子才会学吧。”

　　褚丞现在就盼着阿谨回来，这活真不是好做的。

　　檀盛拿起来札记批阅，打开看到一大片批注：字迹不工整，心浮气躁，尚未理解书中真意……檀盛又无语的合上，干脆不管了，让褚丞放下那些书便要掩护他出宫找阿谨。

　　“殿下，您这一个月出宫次数太多了，乐坊那边的联系若是暴露了，怕是对您不利。”褚丞提醒道。

　　檀盛从前一个月顶多去一次暖笙坊，然而这个月少说也有六七次，若是有哪里来的暗哨发现，就算没人发现他和阿谨，也会以皇子不得前往乐坊这条让他禁足在皇宫里几个月。

　　“谁会注意到我，你赶紧，我去换身方便行动的衣服。”檀盛说着便往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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