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性依恋

　　答应在温寻家里长住后，坠在陈茉心头几周的大石终于算是落了地。

　　即便温寻三番五次推拒，陈茉还是坚持把四千五百块钱的当月房租用支付宝转账给他，甚至转手就将他的账号在后台拉黑，把一切对方能够退回的路子堵死。

　　那四千五百块就像是顶在她脊梁骨后的钢筋，让她始终能在对方面前硬撑着抬起头。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笔钱就像是在温寻手里走个过场，不出三天便很快花在她自己身上。

　　新项目距离上线时间还有将近半年，但是杰琳已经跟陈茉提前打过招呼，下周就要在月度会议上展示初版营销方案，管理层把这个项目盯得很紧。

　　陈茉接连几天晚上九点下班，温寻偶尔会发来消息叮嘱她规律饮食。

　　她特意在微信后台更改过设置，新的消息通知会同时在电脑和手机上弹出，那晚温寻趴在餐桌前眼里遍布的红色血丝，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温寻的信息一般会在晚上七点左右送达，今天陈茉居然在六点过半就收到了消息提醒。

　　今天温寻没再例行嘘寒问暖，而是问她：“阿茉，你的房间我可以进去一小会儿吗？”

　　陈茉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尽力回忆有没有什么尴尬物品被她随手摆在桌面上。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对话框紧接着附上一张照片，“我想把你卧室的窗帘换下来，现在的深灰色你是不是不喜欢？”

　　被大学和工作捶打过几年的陈茉已经不会在乎这些细节，生活品质和所谓的少女心早就离她远去，能吃饱睡饱是她对生活如今唯一的要求。

　　可是这些温寻都还不知道，他还把她一如往日当做小妹妹般对待，给她买Hello Kitty
　　的印花床单，把窗帘换成奶白色的薄纱。

　　有些低估她审美的选择让陈茉表面略显嫌弃，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并不太差。

　　“好的，你换吧。”

　　回复过消息，她又点开那张奶白色窗帘的照片，手指将照片在手机屏幕上放大，细细端详许久。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意过什么东西她喜不喜欢了。

　　脱离伪装成大人的躯壳，身体里的小女孩正在大声叫嚣，她已经无心工作，必须要现在、立刻、马上去看看新换的窗帘是什么样子。

　　陈茉破天荒地在八点前离开了公司大楼，回到自己卧室门前时，她看见温寻正踩在梯子上，将窗帘的最后一个挂钩勾上。

　　温寻转头才发现陈茉提早回来，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扶着梯子的那只手突然打滑，身型稍稍摇晃，但很快又调整重心，从梯子的踏板上利落跳下。

　　温寻反应的速度太快，显得陈茉慌忙向他冲来的步伐有些多余。

　　好在他没让沉默蔓延，温寻很快收起梯子，弯起笑眼看向陈茉，“阿茉，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嗯，今天没什么事……”

　　……才怪，市场方案到现在完成率不到百分之三十，从明天开始估计要加班到凌晨才够。

　　温寻点点头，将梯子折叠起来放在陈茉门外，站在她身旁一同打量落地窗前的白色窗纱，“喜欢吗？”

　　喜欢。

　　陈茉不确定自己是喜欢新窗帘的款式，还是喜欢这样被人在乎，甚至可以叫做宠爱的心情。

　　但归根结底，她喜欢。

　　她声音放低，只有站在她身侧的温寻正好听清，“谢谢。”

　　可能是从未期待过她的感谢，话音刚落，陈茉余光就瞟见温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眼底渐渐盛满笑意，亮闪闪地像是窗纱外的星星。

　　“阿茉喜欢，哥哥就没白忙活。”

　　-

　　与陈茉预想中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除了睡觉休息以外，她所有的时间都被项目方案占据。

　　心底不是没有生出过对资本家的痛恨，偶尔刷到小红书上同龄人遨游世界的帖子，也会悄悄哀嚎两句：“为什么我的人生就不能是旷野？”

　　然而一抬头，整个部门三分之二的同事包括Leader全部都在埋头苦干，这一刻牛马之间惺惺相惜的革命情谊，还是能让她奋不顾身地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

　　好不容易完成了一版方案，把整个文档发送给杰琳之后，陈茉终于能忙里偷闲刷会儿手机。

　　短视频推流里每隔几条就会出现一则带货视频，陈茉有些烦躁地下意识向上滑开，手指滑到一半却生生顿住——视频里主播手里正拿着一双女士毛绒睡衣，完美契合最近上海断崖式降温的糟糕天气。

　　陈茉犹豫片刻，还是点进购买链接仔细看了看，其中一件草莓熊款式的睡衣深得陈茉心意。

　　不假思索地下单付款，正准备退出时却意外点进了店铺。

　　她看见商品界面中眼花缭乱的各式睡衣，除了她刚刚购买的那款以外，还有几款男士睡衣也挂着“正在热卖”的标识。

　　怎么还有男士的呀？

　　陈茉随手点开其中一款，被设成封面图的那套睡衣，正好和温寻前些天穿的那件针织衫颜色类似，陈茉的手指悬空停在“购买”键上方，犹豫着不敢落下。

　　万一他不喜欢这样的款式呢？万一他嫌弃睡衣面料不够高级呢？

　　买睡衣这样的礼物送给他，会不会显得有点……有点暧昧呀？

　　陈茉垂头缩在工位的座椅里，无意识紧咬下唇，牙齿在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一道发白的齿痕。

　　“Molly？Molly？看看飞书！”杰琳的声音隔着几米，从陈茉头顶上方传来。

　　她恍然抬头，才发现电脑登录的工作软件上，已经被杰琳发来的方案修改建议占满，打眼粗略数过去，起码有五、六处方案细节需要修改。

　　陈茉赶紧在飞书上回复杰琳，“收到。”

　　再次打开文档逐一修改，有些心虚地将键盘敲地咚咚作响，生怕Leader抓住自己浑水摸鱼的证据。

　　被冷落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十五秒后自动锁屏，连同那件男士睡衣一起被陈茉抛在脑后。

　　-

　　月度会议前一天，整个团队默认全员加班。

　　陈茉负责的那版方案下午六点才最终敲定，陪着杰琳把过会时管理层可能提及的问题提前梳理一遍，抬头再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

　　大概七点钟的时候，温寻发过信息来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吃火锅，陈茉默默吞了好几遍口水，回复他，“过两天吧，今天估计要加班到很晚！QAQ”

　　“茉莉，你家住哪？”杰琳一边收拾电脑，一边抬头看向陈茉。

　　“住……”温寻家的地址就在嘴边，她短暂停顿一秒还是没说，那附近地段的名字说出来几乎谁都能猜到房价，陈茉为了避免误会还是选择搪塞过去，“……住浦东那边。”

　　她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也不愿做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小人。

　　“那你现在打车回家，到家不得起码一个小时？”

　　其实温寻家并没有那么远，但是陈茉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对，对呀。”

　　“那你今晚去我家里住吧！”杰琳热情邀请陈茉，“我家走路回去就离公司十分钟，还有一间次卧平时留给客人住，你去我家，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

　　陈茉有点骑虎难下了。

　　转念一想，就算现在打车回温寻家也要半个多小时，再怎么算也是去杰琳家借住一晚更方便点。

　　“好，好呀……”陈茉点点头，把帆布包斜跨在肩上，跟着杰琳走出写字楼。

　　其实陈茉也并不是没有私心，这样能够和Leader自然而然拉近距离的机会可不算多。

　　和她同一批加入市场团队的同事还有其他两个应届生，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显，但暗地里互相比较、你争我赶的劲头从未消失。

　　最近即将发行的项目本身就在内部引起高度重视，美国市场发行结束后，其他市场负责人的位置有大家都在虎视眈眈。

　　陈茉不是那种天真浪漫、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姑娘，成为领导心腹、接着水道渠成得到更多事业机会的脑筋她当然也在动。

　　刚刚走出写字楼大门，陈茉就热络地挽上了杰琳的胳膊，“杰琳姐，你一个人住呀？没跟男朋友一起？”

　　她很聪明，话题似乎正中对方下怀，“别提了，前几天刚分手，渣男一个，被我扫地出门了。”

　　“不是吧，什么渣男？”

　　“用网上软件撩骚别人，还想出去约炮，被我抓到聊天记录了。”杰琳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难过，甚至带着点庆幸和释怀。

　　她转头看向面前小姑娘年轻的脸，操着过来人的口气，“上海这个地方男人可以接触到的花样太多，你不要随随便便相信他们，一定要深入了解之后再考虑在一起。”

　　“嗯……”陈茉答应一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温寻笑意清浅的面容。

　　和他同住的这一周，每天上班、下班的时间极为固定，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却提前实践起了老干部一般的作息。

　　他会和别人一样吗？

　　陈茉不敢直接否定，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温柔又好看的邻居哥哥，没有在摸爬和沉浮中改变。

　　“想什么呢？”杰琳的声音打断陈茉的思考，她抬手指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进去买份关东煮，你要吃什么宵夜？我请客！”

　　陈茉甜甜地蹭上杰琳肩膀，“谢谢姐！那我也来一份关东煮！”

　　“哈哈，”杰琳站在便利店门前咧嘴大笑，是陈茉在办公室里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冲着陈茉举起大拇指，“就喜欢你这样不怕胖的，终于有人和我一起吃宵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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