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

　　裴劲竹铺开感知场探查周遭情况，他逡巡了好几次，没感觉任何能量波动。事出反常必有妖，得保证好能量充沛，以应付棘手情况。他便撤离了感知场。这时，一众老师姗姗来迟。他们自觉地后背相贴——大家虽不清楚情况，却都紧闭不语。须知在废土，危险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哪怕人身处于相对安全的思想笼，也绝不能放松警惕。

　　“黎葵镜，”裴劲竹却稳不憷，命令道：“回溯这一天发生的事。”

　　黎葵镜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手按在太阳穴，蓝光在她指尖拖拽出尾翼，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珠瞬间擦黑，蓝光收集起过去线残留下的粒子，在她意识海内跳动并分析状况。片刻后，她停下。摇摇头。大家面面相觑，从她呈现在虚空中的数据景象看，确实这一整日风平浪静。李海峰朝裴劲竹比手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哪个孩子遇到了危险？

　　他不是先天哑巴，是几年前与污染粒子抗衡时受了重伤。裴劲竹在聋哑院支教时学过手势，他边打量李海峰，边应：“施耀人在门外，有生命危险。”

　　李海峰质疑，谁跟你说的？门外没人。你也看见了。

　　裴劲竹长话短说：“我一个朋友的异能是直觉。”

　　张淳打哈欠，粗着嗓子插嘴道：“哪个朋友？我们认识？”他说着按了按鼻翼，侧过身擤出坨鼻涕来，喷的，喷了好几次，喷到地上去。

　　裴劲竹瞥他作风，没应答。李海峰又说。我不明白。裴老师你不常来，不清楚施耀情况，他妈妈一直反对他过来社里，马洪斌前两天才跟我说过，他妈妈在门口泼狗血，要去当地投诉我们，所以他这几天根本不在社里。既然不在，他哪来的生命危险？

　　裴劲竹继续琢磨他的话，反问：“你亲眼看见他妈过来泼狗血？”

　　李海峰摇头。裴劲竹就转而看向其他人，大家都摇摇头。看来都没亲眼见过。

　　李海峰眼圈打黑，他疲累地继续比划道。我们先不说这个。门口有阿炎坐镇，没理由出了事我们不知道。现在很晚了，我们下来看也没什么大碍，我建议大家还是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阿炎是守门的石敢当，也是信号弹。出了事，柠檬社的响铃会被打响。

　　石敢当？裴劲竹进来时没看见。他到地方会留意环境，无论熟悉还是陌生，这不仅是他从前的职业责任，也是他个人习惯。他不会记错。裴劲竹便侧目一看，那石敢当还真就牢牢地站在门前。

　　李海峰又说。裴老师，我没骗你吧。他强调着。你还是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张淳道：“是啊，大晚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真出事看门的能不通知？用你指使？”

　　裴劲竹置若罔闻，问黎葵镜：“你确定没查漏？”

　　黎葵镜摇头。裴劲竹又问其他人：“你们真没听到什么动静？”这些人还是摇摇头。仍不说话。裴劲竹看他们摇头的姿势，如此整齐划一，如此脖颈僵硬，喀喀声明显，当真诡谲，于是不动声色道：“可以。没你们事，都回去。”

　　大家赶到事发现场，第一时间该是找出问题然后解决，而不是否定、猜疑或畏缩不前。裴劲竹在用人方面一向有自己准则，他不需要这样的队友打配合，丁点儿声不敢出的，更不配站在他身旁作战。况且，不单李海峰，这些人的言行举止与态度也很可疑。如此，黎葵镜的回溯更没有说服力了。

　　大家都没动，李海峰瞧着也脸色不虞。黎葵镜在心底猜测，兴许他在想：他什么身份也敢命令人？柠檬社其实不归裴劲竹管，他只是个挂名老师，甚至没出过一分钱。如果不是和出资柠檬社的裕岸有过几段生死交情，大家断不会好声气地站着。

　　突然，一声虎啸在裴劲竹身后响起。

　　裴劲竹滑步侧开身体，正要攻击时怔住。原来，操场的电子显示屏里跃出一只头圆耳短的老虎。它声奔如雷，四肢刚劲有力地抓驻在草坪上，边围着裴劲竹打转，边动动鼻翼，激动道：“是你啊裴老大！？哇你怎么回事？刚哪来的声音吵死爷冽！”

　　“老虎？”裴劲竹上下打量后，也确认了这大块头的身份。

　　老虎要扑过去，裴劲竹瞪他，它马上刹住。它也是给裴劲竹当坐骑当习惯了，每次见他都想舔他脑门儿。虽说次次都被揍，但习惯哪儿容易改掉？

　　“你怎么在这里？”裴劲竹说完，又回头再下逐客令：“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黎葵镜见李海峰转身，朝一众老师比手势，人都发话了，怎么样？他不是很能耐？就让他自己处理。果然。黎葵镜想，我没猜错。这才上前拉着他的手，两人并肩上三楼去了。一众老师你瞪我，我瞪你，须臾，尾随着上楼去了。

　　胡龙彪没有化为人形，它围着裴劲竹转圈，烦闷道：“裴老大，我滴奶奶真的好久不见你！嗨我就是来睡个觉！天杀的民心连锁大药房，抽的哪门子屁风把胡彪万金油的广告牌位给撤了！我再跟你说，他家旗下的分店都不卖万金油了！我跑药厂去找，结果流水线停了！包装上的老虎图像才印一半就没影儿，还全他奶奶的丢排污管道去了！我睡都没地方睡，啊苍天爷离了你没事做，这日子过得真他奶奶滴穷……”

　　它突然出现，反倒提醒了裴劲竹——难道他在虚拟相中？——在废土，你必须学会质疑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假。要知道，大脑与感官会合作骗人。既然老虎在就好办许多，裴劲竹没时间听它叙旧抱怨，直截了当：“别废话，给我开吼。”

　　胡龙彪的其中一个异能与声波攻击有关。虎啸本是震邪之音，能净化磁场。一吼，白煞震！遁地逃！虚拟相离不开量子纠缠，其刚强的频率能使像中的能量波紊乱。裴劲竹这么说，胡龙彪也不废话了，照做不误。它一虎啸，磁场登时爆出滋声！一簇花火显现——量子纠缠象的核心粒子！

　　裴劲竹当机立断轰出五指山。金刚五指怒相的金黄色光波亮煞周遭，顿时灿如白日！他再五指一收，金刚五指怒相抓住花火，猛一掐！咻地，花火泯灭！犹如尖锥物锤向玻璃，虚拟相速展蛛网，轰然崩塌。门外不再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扇大门！

　　没觉知到异能者。裴劲竹仔细一看，门有粒子锁——是他劈开的柠檬社门锁——不，他反应过来，打一开始他就在虚拟相中，实际劈开的是幻锁。裴劲竹再定睛，那门锁孔中藏着些摄能管道，它们如蛰伏在丛中的眼镜蛇——内应！社里果然有内鬼！

　　裴劲竹本就怀疑，这下证据确凿。他两指一并，放在唇间吹出一截短哨。

　　一听哨声，孩子们立刻扣上滑板头盔。护膝护肘早随身戴好了。他们跺地，地砖刷开。如尉迟朗透视所见，底下没有阶梯，只有一道滑坡。他们拿起板头上滑板，后脚一蹬，麻溜收脚进去了。柠檬社轻易不响短哨，这是规定，也是指令。一旦响起，孩子们必须进地道逃命去。一众老师滞后地跑出房门，见张淳早冲了出来。他好似没听到虎啸声，正脚踹护栏，指着裴劲竹破口大骂道：“裴劲竹你搞什么？！吹什么短哨！人呢！我问你哪的危险！污染粒子在哪里！”

　　他反应古怪，脾气也异常火爆，裴劲竹视若无睹。他朝胡龙彪打眼色。老虎再啸一声，登时另一只同等大小的老虎从声波中走出。这只胡分相领了命，溜进一间宿舍，竟是往地道去了。

　　这边，李海峰忙过去拉要冲下楼的张淳，打手势道，我刚看孩子们进地道了，我们先别管他，把他们找回来再说。黎葵镜随后赶到，也朝张淳提议道：“是呀老张，我们先别管他了，我跟你去地道把他们接回来吧。”张淳还瞪着裴劲竹，愤然道：“老瘪的神经！没事净找事做我还得下去擦屁股！”他揣一肚子火，不情愿地跟黎葵镜去地道组织集合。

　　李海峰见他二人离去，跟其他老师说，我们查一下各个宿舍还有没有没走的，让他们安心待着。大家就低下头，脖颈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应声去了。

　　他们在走廊滑行，脚背拖地。李海峰做没看见，转身朝尽头倒数第五间房过去。

　　*
　　“关楠，你走不走？”舍友见关楠还趴着窗八卦，提醒道：“赶紧逃命吧你还看？”

　　“铿锵铿锵，那只老虎为什么会说话呀？”关楠眼睛放光，他说的话几乎都打着卷舌，鼻音明显，“它好可爱，我好想认识他呀。而且我刚才还看见它分出了一只老虎呢！”

　　“真啰嗦，你到底走不走？烦人，我不管你了！”蒋铿锵才不愿多说，转身滑进了坡。

　　“好吧好吧。铿锵铿锵，我来了。”关楠有些笨拙地抱起滑板，踩着小碎步跟过去。

　　短哨声响起意味着柠檬社很危险，有敌人打进内部，这里不安全了。关楠不得不收起好奇心，紧跟其后。裴劲竹说过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在觉醒出能保护自己的异能前，不要有过重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危险只多不少，这些老师八成都有问题，对方什么时候潜入的柠檬社？是通过人？物品？还是其他媒介？他感知力应该被削弱了，难怪觉察不到施耀遇险。马洪斌抢他滑板真只是为了欺负他？……思量至此，裴劲竹在心中叫唤尉迟朗，可接连两次都不见应答。看来，对方的异能与屏蔽磁场感知力有关。他三眼轮没尉迟朗开得好，不能透视也不能远视，只能闭眼去觉知他房里的动静。

　　老虎见状，拐到他身后，虎目一睁不睁地注意四周情况。

　　须臾，裴劲竹睁开双目。小纸人躺在沙发上不动，尉迟朗又灵魂出窍了。他救施耀去了，眼下没有合适的载体，他要活动只能附体于阿瑟。不知门外有几个异能者。时不等人，天亮前，他得解决掉这些障碍。

　　“老虎，”裴劲竹心电感应于胡龙彪：“我劈开锁后你立马攻击。”

　　老虎低吼一声，应道：“好！你看我的！”

　　裴劲竹扯扯嘴角，余光见它相当认真，压下头颅，一只虎爪轻抬，蓄势待发。

　　“上！”裴劲竹拧腰扫出鞭腿——絖！门锁被踢掉，摄能管道从孔眼之中射出！它们速度极快，裴劲竹的右腿被缠住。然而再快也没用，只听一声唰！斜空中突地劈出一道刀光，它们被偷袭的斧头砍断了。

　　“阿西吧吧——”老虎抬起虎爪抓下缠身的摄能管道，吐槽：“真勒个去他奶奶滴恶心东西！”

　　裴劲竹滚地躲开摄能管道的又一轮缠身，闻言，蹙眉道：“久没见你哪学来的鬼话！”

　　老虎虎啸一声震开近身的，背对裴劲竹大声地回应：“就视频软件啊！”

　　“都学的什么垃圾，”裴劲竹的话没在摄能管道攻击时发出的独有飒声中，苦口婆心，“本来就蠢！你长点心少看点洗脑子的！多看点书！”

　　老虎又是虎啸着扑上去。它用后腿将门锁碾成齑粉，又用两只虎爪按住摄能管道，正要再上一招时，余光见裴劲竹的右腿被一条抓着斧头的胳膊给洞穿了，呆滞几秒，吼道：“裴老大你要死了吗！别死啊！！你等我我来救你了！”它这一急，叫摄能管道找到机会爬身上去。瞬间痒得不行，也顾不得裴劲竹了，自己先倒地嗷嗷打起滚来。那虎头扭来扭去的，势要咬死它们。

　　裴劲竹没听见，它们围着他打转，他耳边都是飒飒声。金刚五指怒相捏爆了许多摄能管道，又有斧头佬替他砍偷袭的。很快，它们局势渐衰，死的都躺地上化作了一滩水，继而迅速蒸发掉了。裴劲竹感到奇怪，按理说摄能管道是砍不死的，它们能再生续接。怎么回事？又变异了？

　　“裴大哥，空中有一辆面包车，车底有卵鞘，刚吸走了四个人的能量。”尉迟朗忽然心电感应于他，他的磁场感知力被屏蔽果然与虚拟相脱不开干系，“大葫芦在驾驶室，他的异能是隐身，能带任一物品藏匿身影。”

　　裴劲竹大步走去。他目力不错，隔远见施耀的眼眶凹陷，心情一沉。经过石敢当时，他倒退了几步。见阿炎狮首面庞，双目紧闭，这便一斧头砍过去。这不砍不知道，一砍，刀刃穿过它的脸劈进了身后的墙！

　　古怪。裴劲竹边凝神思考，边将斧头拔了出来。

　　“有趣。怎么改用斧头了？裕岸知道吗。”尉迟朗瞧他把斧头塞进右腿，问。又话锋一转：“我控死这片磁场后，能量波的振幅在不断地变化，他想击破我的场域。你小心他偷袭。”

　　“我哪敢让他知道？你又是怎么回事？能量真耗尽了？”裴劲竹觑他，狐疑道：“你的三眼轮不是能看穿所有实虚相？怎么区区隐身就将你难倒了？”

　　尉迟朗：“所以才要领导你江湖救急。”骑士上下颌骨一碰，笑给他看。他不笑还好，一笑，裴劲竹更怀疑了。他摸摸施耀的头，心电感应：“他眼睛是被大葫芦挖走的？”

　　尉迟朗也心电回他：“是。团队作案，死的那四个虽与他不是一伙，却跟他一个目的。”他点到为止。十年前裴劲竹离开ACE监督部，在陨天大厦开寄醉酒吧，虽然对外声称退休养老不再服务于寰宇众生，但未必两耳不闻窗外事。

　　尉迟朗敢去足球场蹲他，是吃准他不会坐视不理。这一点，在他当面联系关马良帮忙蹲江阔海时就能看出——关马良虽是调查部组长，却常年神隐，亲朋好友没一个联系得上他。抛开调查部组员不提，在ACE监督部，就连身为部长的尉迟朗也不清楚他所在方位。裴劲竹一退休闲人却还能联系到他，可见近日频发的器官窃取案，他绝不是一点风声不闻。

　　施耀感受到裴劲竹的掌心温度，张嘴要叫老师，无奈出不了声，只好伸手碰了碰。裴劲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还是摸摸他脑袋。施耀就朝他笑。笑过，他就侧过脸，要将眼泪融进紫火里焚烧。骑士注意到他的敏感。他低了头，见他手抖着，作没看见。有些时候，不打扰是最佳的安慰。

　　这间隙，裴劲竹逡巡了一遍周遭，大葫芦依然没有动静。一明一暗，裴劲竹心想。接下来他会做什么？要么偷袭，要么等救兵。他不会给他喘气的机会。裴劲竹便闭眼凝神，将气沉在了丹田。

　　他说干就干，一句不提，亏得尉迟朗和他出过任务，彼此有默契。他立即撤回对解放街一带磁场的锁定，好让裴劲竹接管，同时让紫瞳单眼往上挪，避免被他驳接能量——裴劲竹在凝聚光粒子铺意念场域，大葫芦一旦落入范围就无法躲开他的攻击——他动个念头就能整一出爆破戏码。

　　说起来，尉迟朗曾一度羡慕他能觉醒出如此极具破坏性的异能。犹记得他刚觉醒出直觉时，曾怒发冲冠地跑到天台上，对着老天比拳头，大吼一句：“有没有搞错！”

　　意念场域以疾速覆盖着解放街。须臾，裴劲竹听到一阵嗷嗷声。老虎向他邀功时就会这样，他压根不在意，也就没回头，心思全放在搜索大葫芦上。他仍闭着眼。说：“大葫芦没现过身？”

　　“没有。”尉迟朗故意道，“裴大哥，靠你了。”

　　裴劲竹爱听，尤其这话还是尉迟朗亲口说的，更爱听了。管他马屁不马屁。片刻后，裴劲竹睁开双眼。与此同时，一把弓出现在他手中。他弹勒一下弓弦，一把箭矢顷刻出现。那箭镞上闪烁金光，他抬臂挽上，喊道：“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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