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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
夜间轻柔的风悠悠吹过叶倦空掉的手,他没来得及收回拿酒的姿势,偏过头就看见那抢酒的青年吨吨几口将自己的酒吞了个干净,速度之快、姿势之豪爽,让叶倦叹为观止。
叶倦收回手,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那人喝光了酒壶后随手一撇,将他最喜欢的青白釉竹叶纹十号甩下了城楼。
叶倦呆滞地看着面前明显神智不清的人,听着城楼下方传来了青白釉脆裂的声音,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的酒意彻底散了个干净,又想开口,余光察觉到对面这人伸手捂嘴,顿感不妙,闪身避开,果不其然,一地芬芳。
叶倦捏诀将气味清理了,见那人踉跄着退了几步,靠着城墙滑坐在了地面上,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
叶倦走到他面前,终于有机会开口:“这位……公子?你醒着吗?”
地上的人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能看得出来有些迷懵,他抬手拿出袖袋中的手帕擦了下嘴:“何事?”飘忽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哑。
叶倦差点被气笑出来,带着几丝幽怨:“公子刚才夺了我二十银币的青梅酒,摔了我无比宝贝的青白釉竹叶纹酒壶,还差点吐在我身上。”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掏出身上的玉牌递过来:“实在对不住,你拿此玉牌,自去沈府索要补偿即可。”
叶倦蹲下身接过玉牌:“哪个沈府?不会是丞相府吧?”,他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衣着低调华贵,面容年轻张扬,眉眼间虽满是阴郁但能看出些许少年气,暗自心惊,该不会这么巧吧。
“你该不会是沈澈吧?”叶倦见他身形僵硬,准备放下玉牌跑路,哪知眼前眼前人盯着他赶忙开口:“不是,我是那个,嗯……沈晏泽,沈家三公子。”
他直勾勾地盯着叶倦,见叶倦点头才放下心,接着又反悔:“你,别去沈府了,我怕……被我……大哥知道。”
“明日你去江南阁,我给你补偿。”
叶倦看他这气质也确实不像沈澈,便答应了,且好心的将他带下城楼,见他步履平稳,放心回家去了。
叶倦虽然不知道沈澈长什么样子,但远远地看见过他的身影。
叶倦记得那天下着雨,自己要去给江堇买些笔墨,想着正逢人少,快些买完回家,但不巧的是,那天好像是人间的节庆日,一连去了几家书肆都闭门休息。
索性他也不急,支着自己的竹伞慢腾腾地在城里游荡,颇有几分闲情雅趣的意思。
他刚走到城东区,远远地便看见有一人从马车上下来,身旁的侍从为他举伞,一身白衣,上绣鹤纹,身形清瘦颀长,隔着层层雨幕,叶倦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人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清贵,果不其然,刚一下车,府门前就有人恭敬相迎。
叶倦看着那人的背影逐渐消失,隐了身形去看马车,发现这马车十分低调,没有什么身份痕迹,最后在门房的低声细语中得知这人名叫沈澈,是丞相府的大公子。
在各大酒楼听书的日子里,叶倦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众人对这位丞相公子称赞,这是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沈澈其人,天皇贵胄,清贵出尘。
出生时天有异象,万里晴空一时阴云密布,干旱多月的北旭迎来了迄今为止最漫长的一场雨。
丞相夫人九死一生产下双胎,一子一女,取名澈和婫,众人皆以此二子为福祐,待满月之时自发摆宴庆贺二子降生,北旭王更是亲自赴丞相府满月宴,言明待兄妹俩长大,或可与王室婚娶。
沈澈幼时因体弱几次病危,后被接入宫中看顾,太医院日日盯着,终是平安长大了。
沈澈三岁时,丞相夫人难产去世,留下一子沈晏泽。此后沈家三子均被接入宫中,由他们的姨母——北旭王后抚养长大。
沈澈六岁时,外祖从隐山中重归故都,将沈澈带离王城亲自教养,直到他十六岁,外族病逝才返回主城,后进入朝堂,任翰林学士,掌管编撰诸事。
十七岁时,中秋宫宴,一手丹青惊艳满座,冠绝一时,天下仰风。
但他一直都是一副平和淡然的神情,用酒楼先生的话说,这叫超凡脱俗。
叶倦到家的时候夜已深寂,他从后院翻墙进去,路过章凇的房间,发现房间的窗户敞开着,视线往里,是他师兄趴着在书桌上安眠的身影。
章凇蒙在自己的臂弯中,他圈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地,正正好好将自己的脸遮了个干净。
叶倦原地驻足片刻,他看不出章凇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就放慢脚步,轻巧地靠近窗边。
院墙边有一排青竹,是搬进来不久后楚霄栽种的,说是雇来的帮工推荐的,时下北旭正流行种竹子,能保富贵平安。
今夜月光正好,轻盈澄澈,将那微微晃动着的竹影映在窗台旁,桌面上,静悄悄地抚上章凇修长的手指,叶倦的心也跟着晃动起来。
叶倦循着空气中的酒香看向了桌旁的酒壶,注意到这酒壶上面的也刻着竹叶纹,有意外,也有窃喜。
平日不常见章凇饮酒,叶倦竟一时不想离开,暗戳戳地想搞点无可厚非的小动作。
叶倦站在月光竹影中,悄悄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想偷偷牵一下章凇的手。
看着越来越短的距离,叶倦心里竟然有些想笑,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这种痴汉作态了,他渐渐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顿了一会儿,轻轻地牵起了章凇凌乱披撒在手肘上的头发,慢悠悠地理顺。
章凇不喜束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只用一根红丝带系着,或者干脆披散着,山海界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发型,没有人在意这些礼节问题。
但人间出行还是得注重着装礼仪,所以这些天,章凇几乎没有出过门。
叶倦漫无目的地想着,他想起来初遇时自己见到章凇时内心没由来的喜悦,醒来时满身疲惫都散了大半,他盯着那个人的眼睛看,怎么都看不够,就看了几十年。
后来也在想,能在化形后第一眼就见到的章凇这样的人,是竹子前世修来的福分吧。
夜更深了,月光却更加明亮,耳边响起竹叶交错时飒飒的声音,起风了。
深夜的一缕凉风绕过叶倦的衣袖,吹起章凇耳边的发丝,露出了他压在手肘下面的另一只手,叶倦这才发现,那只手里静静地握着一支笛子,是章凇时常挂在腰间随身带着的那支,也是他这些年静默神伤时一直看着的那支。
叶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许是月光太好,竹影错落间,他发现这笛子色泽和平日里不太相同,而且尾端刻着两个字,应该是人名。
他正想将窗户关上,察觉到章凇要醒了,闪身躲到屋顶上。
这阵风吹的有些长,叶倦听着章凇关上窗户,走到床边睡下,听着他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凉风吹起叶倦的衣摆,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他的心。直到风止月隐,他也依旧难理心中思绪,那个人名一直纠缠在他的心头:云染。
这个名字,叶倦确定自己此前从未听说过,但是他念起这个名字,竟然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叶倦有些错乱,但更多的是心里的苦涩和嫉妒。
他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睡一觉,再来细细思考心中的疑虑。
第二天中午,叶倦从漫长的梦境中脱离,呆愣了好久也没完全清醒过来,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这种空洞感嚣张得厉害,让叶倦本竹难得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好像从离开仙庭开始,他就时常陷入梦中,但是对梦的内容却十分模糊。
他突然想起来,作为一棵竹子,他似乎并没有化形之前的记忆,按照山海界修炼顺序,妖生灵智,逢机缘修炼化形,得以飞升。
难道,他还是它的时候,直接睡着睡着就化形了?叶倦干脆原地内观,检查起自己的元神和身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处处都透露着不合理。
比如此前他从不知晓,自己纯洁光滑的元神上竟然有瑕疵!虽然痕迹很淡但叶倦还是觉得不太正常,这代表他的元神曾经碎过,一点儿?
但印象中他根本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叶倦细思恐极,一阵恍惚,从他醒来,就被章凇带回剑山,拜入师尊云山白门下,之后修炼之路极其顺利,直到飞升。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运气好,章凇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他说,我是身负大机缘的天生灵物,将来一定能顺利成仙,叶倦想,章凇说的是真的。
但是,他一定也隐瞒了些什么。
叶倦坐在窗前,细数这些年来的记忆片段,大多数都是关于章凇的,他越想越觉得章凇不对劲,但他又不愿意怀疑他。叶倦觉得自己根本就想不明白,脑子都快烧干了,索性不再细究,满身疲惫地躺回床上。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叶倦伸出一只手遮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枕在脑后,听着院子里竹叶摇曳的声响,仿佛回到了东禺山,慢慢睡沉了。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月上竹梢,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青白釉竹叶纹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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