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农家小院里传来一声稚嫩清脆地背诗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毛甫慈站在妮妮课桌前听她摇头晃脑背诗的模样甚是可爱，“妮妮真棒！就能背熟了，这是你学姐送你的奖励。”
　　“我的学姐？可是慈哥哥，敏学不是不收女生吗？”妮妮惊讶地发问又低头看着放在桌面的礼物，轻轻抚摸着，爱不释手。精美细致，妮妮虽年岁小，但是已知精美的都是很贵的。
　　百味厨的菜肴摆盘精致讲究手艺，金沙肉蟹、龙笋煲海参；百香糕坊的点心也很精致，光是点心样式就有十多种之多，而且有的糕点做工复杂不说还限量售卖，沙琪玛、玫瑰白果蜜糕；还有嘉祥的衣服，款式多做工新颖也很好看，滑滑的面料，闪闪的钻，细密的刺绣，大衣、毛衫。
　　她会闻着食物香味吞口水，她会看着漂亮衣服眼发直，但是她知道，这些姆妈不能买给她，这些好吃的好看的都是好贵好贵的。
　　“小鬼头，你怎么知道敏学不招女生的？”毛甫慈弯腰平视着妮妮的眼睛。
　　妮妮捂住嘴，圆溜溜的眼睛瞪的老大上下左右飘忽不定，“不要想着找借口了，说吧！”毛甫慈又直起身来俯视着妮妮。
　　妮妮被毛甫慈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只暗怪自己说漏了嘴，只好老实交代，“那天荣伯伯支开我和姆妈说话，其实我走出门就猫着腰躲在窗下偷听，姆妈和荣伯伯都没发现我。”说到这里妮妮有些得意。
　　其实她平时很细心的，今天只是一时被礼物闪晃了心智才说漏嘴的。
　　“其实刚开始听到荣伯伯说要送我上学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也能去敏学呢。”因为妞妞的哥哥牛牛就在敏学上学，妞妞当着她的面吹嘘了好多次，什么很多人啦，能交到很多朋友啦，能学到很多知识啦，妮妮听得多了，就问妞妞你怎么没去敏学上学啊？妞妞语结，憋红了脸也没解释给妮妮原因就跑了。
　　后来才知道，妞妞爸喜欢牛牛不喜欢妞妞。虽然在妮妮看来妞妞总是和她拌嘴吵闹，但是妞妞是唯一一个和她说话的小朋友，妮妮觉得妞妞很可爱，牛牛虽然是妞妞的哥哥，但是很不可爱，总是朝她扔石子，那些小石子打人还是很痛的，还骂她是没爹的野种。
　　说到爹，说到野种，她问慈哥哥是什么意思？
　　毛甫慈蹲下身将妮妮紧紧拥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小脑袋瓜，“爹...爹是给你另一半基因的人。”说着拖来一把凳子坐在妮妮身旁准备细细讲解“爹”这种生物。
　　“妮妮可能不知道，其实慈哥哥也没有爹。”旁边的妮妮听闻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毛甫慈。
　　“是真的，骗人是小狗。”侧身刮了刮妮妮的小鼻子继续道：“我爹是病死的，很重的病，当时我姆妈还怀着我，她日夜刺绣，想赚钱给我爹抓药治病，可是她日夜刺绣卖的钱还是没能救活我爹，因为病得太重了。没等我出生，我爹就撒手走了，我姆妈带着我很辛苦，月子里没有营养补充还得继续刺绣卖钱养我，以至于现在我姆妈一到阴雨天腰、膝盖就很疼，姆妈说疼得想死，可是她又说看到我现在有能力给她治病她又不想死了。所以妮妮你看，没有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更何况，你不是有荣伯伯吗？你还比我幸运些呢。我可是到读书的时候才遇见你荣伯伯的，他见我姆妈一人辛苦养家还得供我上学，他便借钱让我读书还请大夫替我姆妈看病。”其实不是借而是给。但是孟氏直言这钱若是给的，母子俩分文不要；如果是算借给他们母子暂时周转，那便厚着脸皮收下。
　　猪肉荣见孟、毛母子俩虽身处困然境然心性坚如磐石，态度不好再强硬，便依他们所言算借。
　　毛甫慈回忆完往事，又继续道：“你荣伯伯虽然不是父亲之身却行父亲之事，便如这回，你上学还是你荣伯伯提议的，请我教你也是你荣伯伯跟我说的，还有你的学费，也是荣伯伯给的，你姆妈的月钱据我所知只能勉励维持生计吧？”
　　说起张翠娥的月钱，猪肉荣真心真切是想多给些的，孤女寡母生存何尝容易，奈何他所遇之人皆是心性坚韧之人。
　　张翠娥表示若是月钱超过跟一般做工的人，那他猪肉荣便只是可怜她，并不是因为她的劳动付出而得到正常回报。
　　说实话猪肉荣很傻眼，这年头想给钱还给不出去，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给钱就是侮辱他们的人格。
　　不过，因为猪肉荣的义气结交到了毛氏母子二人，张氏母女二人，收获了一位义侄和一位义妹，三人虽未桃园结义或是歃血为盟，但是他们的情谊并没有什么不同。
　　山鹃村村民还一直觉得奇怪，虽然张翠娥带着一女儿但是猪肉荣再怎么着也只是一个屠夫而已，孤妇寡男的，两人搭着伙过日子怎么没结为夫妻？
　　解释完“爹”的含义与作用，该解释“野种”这个词了。
　　毛甫慈虽是遗腹子，但还真没人骂他们母子更没有骂毛甫慈是野种的，更多的是敬佩孟氏一人能抚养毛甫慈平安长大不说还如此有才能。
　　所以要解释这个词，毛甫慈真有些为难，既不想让妮妮知道这个詈词的含义让她伤心难过也不想让她知道大人之间的复杂。可是妮妮真切的眼神望向他，希望他能解答她的疑惑。
　　“是谁说的？你告诉姆妈还有荣伯伯了吗？”毛甫慈低头询问。
　　妮妮摇摇头，“牛牛还有其他的一些小朋友，我看他们笑我的表情很不舒服，还有拿石头打我，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一定不是好事，对吗？”妮妮又拿纯澈的目光直视毛甫慈，这回轮到毛甫慈浑身发麻了。
　　“我不想姆妈担心也不想荣伯伯担心，所以我都没说。慈哥哥，你能替我保密吗？”妮妮垂下眼眸小小的动作拉扯纠结着自己的手。
　　“不！慈哥哥不能替你保密，对不起，妮妮。慈哥哥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心声，但是别人对你的辱骂你不能保持沉默，因为，你和你姆妈并没有过错。错的是别人，是伤害你姆妈的人，是辱骂你和你姆妈的人。他们不知道，你姆妈生你养你是多么辛苦。”毛甫慈温暖宽大的手搭在妮妮瘦小的肩膀上，虽然让妮妮觉得很重但也很温暖。
　　“你回去跟姆妈说或者荣伯伯说也行，说那些人欺你骂你。妮妮，不要怕！家人是永远的港湾，他们是你的亲人，你还这么小，亲人是有义务保护幼小的你的。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无能，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连别人伤害你都不知道。也不要怕那些辱骂你的人，他们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还能上学又得姆妈伯伯疼爱。”最后一句毛甫慈其实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让妮妮不要觉得太严肃。
　　可是妮妮却很认真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妞妞就是。妞妞的爸爸喜欢她哥哥，她的姆妈总是让她干活，姆妈虽然也让我干活，但是总会给我擦汗，荣伯伯也会夸我很厉害。还有弟弟，她不是男生但是她的名字叫娣娣，我听其他小朋友说那是因为她爸爸想要儿子，她是第四个女儿了，她姆妈因为生太多孩子身体也不太好。我姆妈就只有我一个，身体...身体应该还好吧？”说到这，妮妮有些不太确定她姆妈身体是否安好，等姆妈回来她一定问问，希望姆妈没有因为生她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她希望姆妈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还有还有，安泰，他家就只他和他爷爷，他每天东走西逛，其实我知道他是饿的，因为他很瘦很瘦，衣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所以我...”妮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我就把吃不完的饭给他了，他都不用筷子的，用手一扒拉就吃光了。”妮妮说了很多很多人，这些人其中有人骂她有人欺负她，但是更多的名字只是在讲她看到的很多小朋友的现状，她有些难过有些想哭，因为她突然发觉相比起她的遭遇更多的小朋友都过得不好，很不好。
　　“慈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有些人吃不饱饭穿不了棉衣？为什么爸爸姆妈这样待他们？生了他们又不好好照顾他们？”妮妮小小的脑袋装了很多疑问，今天终于可以问出来了。
　　“这种情况有些可以改变，比如吃饱饭穿棉衣，这些关于物质基础的也许等你长大了一切都会变好；还有一些会永远存在，比如生儿子传续香火，比如说生不出儿子是女子的肚子不争气，这些关于精神文明的也许等你死了也不会灭绝。你现在不懂没关系，我们师生情谊还长着呢，这些我们慢慢学，慢慢教。”
　　迎着夕阳，金黄的光芒万丈四射，远处山鹃村房屋顶上袅袅炊烟升起，农人早已归家做饭，毛甫慈走在乡间小道上，路上仅他一人，咯吱咯吱踩在脚下的声音陪伴着他，他心中如明月皎洁。
　　虽然不可能永远改变，但只要改变一人，他的付出就值得。
　　未来，是属于妮妮他们的。
　　他的步履跨服不大，可每一步踩稳当了才迈下一步，他的脚步不停，坚定的朝着目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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