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那天

　　<八>
　　回到宿舍，我拿起笔给静写了一封信，把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心里所想对她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信很长，我把它装进信封里，写上地址，投进了邮箱，心里不断地在祈祷。

　　在一段时间里，芸都没有来找我，我也不去找她，只是经常听她舍友说她每天都会宿舍的厕所里哭。我曾经想过去找她，却一直没有动身，直到有一天，婷来找我说芸又哭了，而且已经整天都没吃过东西，
　　她怕再这样下去芸会倒下，要我无论如何都去看看她。我答应了。

　　芸的宿舍并不远，就在白宫，我们一下子就到了。婷把门打开，然后就离开。我走了进去。房间里只有芸一个人，她正伏在桌子上抽泣。

　　芸。我喊了喊她。

　　听见我的声音，芸马上转过头，然后大步向前走，扑到我的怀中，哭着说，靖，你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

　　她一直在哭。看着她憔悴的脸，我的心很酸，她真的是消瘦了很多。尽管她曾经骗过我，但我还是不能不管她。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太爱我了。

　　我摸着她的头，细声说，好了，别哭了，我来了。

　　听我这样说，她反倒哭得更厉害了。我抱着她，紧紧地。我想我不该让深爱着我的人流泪。

　　那天她哭了很久，我一直抱着她，直到天黑了，我和她一起到了赛艇会去吃饭。她终于肯吃东西了，我很开心，同时内心却十分的不安。看着眼前的这个柔弱的女子，我有点于心不忍。我早就原谅了她，但是却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着一层厚厚的隔膜让我们始终不能靠近。

　　之后，芸每天都会来找我，而我也都会陪着她。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不想她再次因为我而伤心，那样不值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尽量的让她开心，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那段时间，芸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所以我也开心。真的，我也开心。

　　我坐在情人湖边的长凳上，望着那无情的碧水，微风吹过，带来了静的柔语，靖，答应我，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我一直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可是静，你在哪里？

　　我站起来，走向我们一起在湖边种的那棵树。我用针在上面划上第六笔。

　　六个月了。在没有静的日子里，我竟度过了六个月。我感谢芸。

　　一切都在时光的操纵下进行着。那个学期的考试芸拿了第一，而我也凭着点小聪明考得不错，发成绩单的那天，芸找到我，对我说，靖，在放假之前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二十三号那天，我们坐飞机到达了海南的三亚。下了飞机，我们先是到酒店把东西放好，然后芸就拉着我到了海边。

　　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边连在了一起，根本就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从远处吹来阵阵的海风，夹带着海的味道。我张开怀抱，很有拥抱天地的感觉，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人的渺小和人生的短暂。

　　嘿，靖，你看。芸在后面叫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芸举起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她走过来，说，看见了吗？这就是愿望瓶，我在上面的铺子里买的，那老板说只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粉红色的纸上，把它装进瓶子里，然后把它放到大海里去，那样海神就能帮你实现愿望的了。看，我把纸都买来了。说着，她从背后拿出几张小小的粉红色的纸条来。她递了一张给我，又给了我一支笔，让我写下我的愿望。

　　我拿着笔，背对着芸。在纸上，我写了：希望静能回到我的身边。写完了，想了想，我又在上面加了这么一句：希望芸活得快乐。我写完了，转过身去看着芸。她还在写。不一会儿，她也写完了，转过身来，当着我的面把她的那张小纸条塞进了玻璃瓶里，然后把瓶递给我。我也把我的塞了进去。接着她把瓶从我的手中夺了过去，说，让我把它扔出去吧，你…去买雪糕，我…想吃。说完就向海边走去。

　　我买了雪糕回来的时候，芸已经站在那儿等我了。我们把鞋脱了，坐在沙滩上，面对着大海，任由海浪冲打着我们的脚板。那种感觉…很好。

　　芸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说，靖，我们就坐在这里看日落好吗？我听说海上的日落很美。

　　好。我微笑着回答。

　　海上的日落真的很美，美得让人不想离开。我和芸一直坐在海边，直到夕阳彻底地收拾了行装，我们才离开沙滩回到酒店。酒店离海边并不远，我们走一阵子就到了。由于那天又坐汽车又坐飞机，我们都觉得很累，一回到酒店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朦胧的夜色下，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在沙滩上走着，她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一会儿，她停了下来，弯下身子，从沙里挖出一个玻璃瓶来。她拔开木塞，拿出装在里面的一张纸条。她好像是看完了，把那张纸条重新塞进瓶子里，塞好木塞，把瓶子用力地扔到大海里。
　　她开始往回走。突然，她仿佛觉得背后有人在跟着她，她很害怕，于是加快了脚步。走到街上的时候，她发现背后的人还在跟着她，她跑了起来。可是她跑得越快，在她背后的人也跑的越快，她害怕得哭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面的酒店跑去。

　　那天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听到外面有声音，于是起来看个究竟。当我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芸在她的房门边，背靠着墙，在大口地喘气。看见我出来了，她扑了过来，搂着我哭了起来。当时我想她大概是做恶梦了。我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怕，别怕。

　　她还是在哭。于是我把她带到我的房间里，让她睡在我的床上。紧握着我的手，不一会儿她就睡熟了。

　　我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心里在可怜这个柔弱的女子，我知道，她需要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永远保护着她。

　　看着她，在不知不觉中，我也睡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照了。芸还没有醒过来，还紧握着我的手。她昨天一定是很累了，我想。我轻轻地把她的手松开，拿起旁边的电话拨到酒店的服务台要了两个早餐，然后打开旅游指南，计划我们一天的行程。

　　中午十一点。芸终于醒了。

　　你醒了？我微笑着对她说。

　　我…… 她看了看周围，我怎么会在这里了？她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事。

　　你忘记了，昨晚半夜的时候，你一个人在房间外站着，看见我出来了就哭了起来，我想你一定是做恶梦了，所以就把你带到我的房间里了。
　　哦。她似乎想起来了。

　　怎么，那恶梦很可怕吧？我问。

　　啊…是…是那样。她有些吞吞吐吐。

　　你先梳洗一下吧，我已经把午餐都叫来了，现在你也不可能吃早餐了吧。我微笑着说。

　　她笑了笑，很牵强地。

　　吃完午饭，我们就出发去三亚最有名的天涯海角。在那里，我忘记了所有。

　　我们玩得很开心。我的嘴上留下了芸的唇印。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了。我为芸打开房间的门，对她说，你今天一定是很累了，早点休息吧。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

　　坐在沙发上，我在想芸，在想当天的事。

　　靖，你说如果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该多好啊。坐在沙滩上，芸对我说。
　　可是我们总要回到现实中去，我们不能活在童话中。我抬头望着天空，说。
　　靖，我不想回去，我不想…… 芸紧紧地搂着我。
　　我也是……
　　夜幕降临了。我站起来，对芸说，芸，我们走吧。
　　芸没有回答，还在那儿坐着，望着不远处的夕阳。突然，她站了起来，用手拍了拍裙子上的沙，眼睛依然看着天边，说，靖，你看那夕阳多美。
　　是很美，只是已近黄昏了。我感叹说。
　　靖……
　　什么？我回过头去。
　　芸正看着我，深情地，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沉默。
　　接着，她闭上眼睛，把双唇轻轻地粘在了我的嘴上……
　　很软，很暖，很甜……
　　靖，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她搂着我，很紧。
　　芸……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轻轻地搂着她。
　　天涯与海角之间，一双恋人在拥抱，夕阳的余晖给他们染上了一层金色。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听贝多芬的《月光曲》。

　　外面有人敲门。我站起来，走了出去。

　　门开了。是芸，她穿着一套很薄的浅蓝色的睡衣，女人所特有的优美的玲珑曲线显露无遗。

　　我看着她，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过神来，说，芸，你……

　　我睡不着。她轻轻地回答。

　　哦，是这样…那进来坐吧。我说着，把她引进房里。

　　喝些什么吗？我问，然后走向电冰箱，拿出一瓶牛奶。突然，我感觉到身后一个柔软的身体抱住了我。

　　她抱得好紧，身体仿佛要和我融合在一起。我第一次这样被女人抱着。我静默。

　　房间里响着贝多芬的《月光曲》。

　　靖，今晚让我陪着你，好吗？芸轻轻的说，抱得更紧了。

　　当时我说不出话来，我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空气仿佛都凝聚起来了。

　　好吗？靖。芸又说，撒娇般。

　　我的心好像都要跳出来了。我是个男人，这骗不了任何人，我真的想说好，但是我没有，因为在窗外，我仿佛看到了静的模样。

　　松开芸的手，我轻轻的说，芸，对不起，我……

　　你不想拥有我吗？她又说，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但是…我不能。我诚实回答。

　　难道我在你心中就只能永远排在第二位吗？她哭了起来。

　　芸，对不起。我低下了头。

　　她哭着离开了。

　　我瘫坐在地板上。

　　房间里响着贝多芬的《月光曲》。

　　第二天早上，我们坐飞机离开了三亚。一路上，我们始终都保持沉默。

　　暑假开始了，我没有参加学校的三下乡活动，直接回家了。我的家就在新会，所以我还是会经常回到学校，在情人湖边坐着。自上次三亚回来以后，我没有找过芸，她也没有找过我，直到有一天芸到我家来找我。当时我正好在家里，知道芸来了，很吃惊。见了我，她就说，靖，静来信了，写给我们俩的。

　　我们俩的？我很奇怪。

　　把芸引进屋里，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信：

　　靖、芸：
　　你们好吗？你们现在一定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一起写信给你们了吧。不用急，我会慢慢给你们解释的。
　　首先，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有男朋友了。当然，他也是个中国人。我们交往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对我很好，而我也很爱他，感谢上帝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赐了他给我。你们一定会祝福我的，对吗？
　　靖，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不过由于太忙没给你回信，实在是很对不起。我很感谢你到现在还是那么的想念我，不过你还是忘了我吧，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而且我也已经有了男朋友，我爱的不再是你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知道芸是很爱你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你要对她好点，不许伤害她，要不然哪一天我回去了，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芸，我已经找到我的另一半了，你也要努力点啊。靖虽然是笨了点，不过人还是不错的，你也就将就点吧。哈哈！
　　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就写到这儿吧。有空就给我回信！
　　愿
　　幸福、快乐
　　你们的：静

　　静的信很短，我却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有点不相信那是静的信。但信上面的笔迹又告诉我那的确是静写的。我无言，坐在沙发上，异常的平静。

　　靖。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丑陋的花。

　　哭吧，你哭吧，那样会舒服一点。芸安慰我说。

　　我还是在无声地哭，眼泪就像是决了提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芸坐在我旁边，双手搂着我。

　　我已经不能自控了，脑子里全是静的样子。我不要…我不要…… 我大吼，走近橱窗，拿出一瓶红酒，拔开木塞就往嘴里倒。

　　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芸走过来拦着我。

　　你不要管我…… 我推开她，继续喝。

　　芸跌到在地板上，也开始哭起来。

　　我继续喝，还在喝…… 我相信酒精可以把我给麻醉。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光着身体，躺在了床上。芸，睡在了我旁边。

　　昨夜，我们发生了关系。

　　吻着她，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伤害她了，为了我，她付出了太多太多，我要全心全意地去爱她，我要忘记那个不爱我而又不值得我爱的人。

　　阳光从窗外冲了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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