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今天吐血了吗

　　相较于鬼能喘气的震惊程度，有胃倒是没那么稀罕。

　　几只鬼小小惊讶了一番，瞧着痛得魂体打颤的万氿生出了一丝怜悯：估计这东西生前便不顺遂才会选择自杀，没成想做鬼还要遭受此等折磨。

　　“所以别学他。”屠姑娘敲打又窜出火苗的笼笼。

　　“是……”万氿以掌掩面，咬着发酸的后槽牙，发出个带笑的颤音。

　　“你这胃袋吞过毒药吧，怎地抽抽得如此厉害？”翻姥爷贴近观察万氿剧烈痉挛的腹部，盯着他不时凸起硬块的腹肌，拽过小书生，“你书读得多，你想法子给他止痛。”

　　“古籍有云……”

　　小书生刚起范儿便被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乞爷骂骂咧咧：“少酸，”他飘到庙口望了眼头顶厚重的漆黑，“天大亮了，我摘点林里的障叶，去外头看看能不能换粒血豆给这家伙填填肚子。”

　　他念着“吃饱喽就不疼了”潇洒地飘走。

　　“古籍确实有云……”小书生又叨叨起来，只不过这次在瞥见屠姑娘睨过来的冷眼立即噤声。他慎重地沉吟了片刻，踱步到神像后身，捧来一碗油乎乎的玩意，再次回到万氿身边。

　　“兄台，多有得罪。”

　　小书生伸手在碗中蘸了下，“啪嗒”一声拍在万氿痉挛的腹部。

　　“呃——！”

　　万氿双膝骤然屈起，上半身猛地上弹又落下，牙关咬得咯吱响。

　　“来，老朽借小郎君先咬上片刻，以防再把魂给疼散喽。”翻姥爷眯着笑眼慷慨地抻出长舌。

　　长舌未等送到万氿唇边便被半截木棍敲回去。屠姑娘上前一步，瞧了眼万氿线条优越但肤色惨白的人鱼线，随即忙收回视线，飞快递上手帕：“诺，本姑娘的帕子给你咬。它虽擦过猪血，但比老翻的舌头要干净得多。”

　　“多……谢……不用了……”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万氿一手去拽衣袍企图挡住被阴风吹得发凉的腹肌，一手抬起递到嘴边，闭目咬住袖口，将闷哼硬是憋了回去。

　　小书生两指伸进碗里又蘸了蘸，随即在万氿腹部龙飞凤舞地画了个符，接着手劲儿放轻却仍保持一定的力道，左三圈右三圈按揉了小半刻。

　　见万氿绷紧的身体明显放松后，小书生轻轻拽了拽下他咬住的衣袖：“兄台请张嘴。”

　　万氿松开牙，不解地望向小书生。

　　“小生给兄台渡口怨气，夯实兄台体内的阴气，有利于镇压兄台的邪祟之气。”

　　他一连讲了几个“气”，万氿听不明白，但理清了一点：这小书生鬼要亲他。

　　专业点来讲，是要给他做人工呼吸？

　　不得了。

　　“谢谢，我好了。”万氿忙出声拒绝，他偏头抬袖遮住唇，便听到“噗嗤”一声。

　　屠姑娘落落大方地迎上万氿投来的目光：“那书生抹在你腹上的是尸油，想来也不会多舒服，”她递上不知何时打湿的帕子，“我这帕子干净得很，方才随口骗你。诺，你拿去擦身子吧。”

　　万氿道了谢没再推拒，待将身上擦净才见屠姑娘取了半截残烛点了往地上放好，尔后撩了裙摆直接坐到地上，笼笼与书生紧跟着坐下，翻姥爷则是慢悠悠飘过来。

　　“小郎君能到秽灵荒林想必已见过怪藤，那老家伙脾气大，认鬼。咱们荒林里能自由出入不受约束的仅限我等五只鬼，其他鬼想要闯入，阶别需达到阴煞以上才能过得了怪藤的阻拦。因此，这荒林也算是鬼域难得的宁静之所。”翻姥爷坐下与其他几只鬼围成一圈，“老朽嗅到你外衫上有怪藤的气息，但见你魂体虚弱又受某种强大的至寒阴气侵扰，怎么看也达不到阴煞以上的级别。必是与那老怪藤有缘，日后便算得上咱们荒林的一份子，我等有一口吃就不会让小郎君有太大魂飞魄散的风险。”

　　万氿撑着墙壁起身作揖又缓慢坐下，问：“恕我愚钝，鬼魂……还要靠吃东西维持魂体吗？”

　　“可以这么讲。”翻姥爷回，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才能让万氿更好地理解。

　　书生见状往前蹭了蹭，伸手在怀里掏出一本封皮破损的书籍，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一目十行地扫过，随即接过翻姥爷的话：“兄台，待小生讲来。”

　　半截残烛照得庙内忽明忽暗，万氿在阵阵阴风中裹紧领口，听书生与翻姥爷一人一句唠起这阴界之事。

　　在阴界鬼域，鬼魂虽不会有饥饿感，但食物对于维持阴鬼气至关重要。

　　食用特定的食物可以稳定阴鬼气，但低阶的鬼魂若无高阶鬼魂依附，很难获取可稳定阴鬼气的食物，譬如鬼市上流通的怨气露、尸虫罐头。当然若能获得珍宝，对阴鬼气的提升更是大有益处，只不过百年难遇。

　　若是阴鬼气微弱，魂体便会变得愈发透明。

　　除了较为难获取的食物外，失去反抗能力的鬼魂自然成了最合乎时宜稳定魂体的食物。

　　因此，掠夺同类在阴界鬼域十分常见。

　　“所以，鬼域无人主持大局？”万氿提问，他忽然想到在泯情河遇见的那个自称是河伯的斗笠少年。

　　“别说鬼域了，阴界已是有近千年无主喽。”翻姥爷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万氿才知这阴界不止鬼魂这一类物种，妖魔鬼怪与邪祟皆生活在这漆黑的穹顶之下。

　　而阴界又分四域：魔域、妖域、鬼域与归法之狱。鬼域占地最广，分七地九川共计十六区，九大川领主与数不尽小领主各自圈地，割据混战，争夺多年未达成鬼魂统一，造成鬼域如今无规矩无秩序，欺压、贿赂等，同类之间的厮杀成为稀松平常之事。此外，妖魔两域因鬼域无主，便乘机随意进出鬼域争夺资源，亦让鬼魂们苦不堪言。

　　翻姥爷讲到这时庙口传来窸窣响声，乞爷赶回的速度快到飘出鬼影，掉碴子的破碗送到万氿手边带着股凛冽的寒气。

　　他来回打量一周，见几个唠得热火朝天，又见万氿的脸色已从青白转为苍白，竟还能瞧出一丝活人气色：“这是不疼了？”

　　“好多了。”万氿勾起抹浅笑。

　　乞爷被他笑得一怔，硬下声音偏头把破碗又向前送了送：“别磨唧，快吃，免得再疼得咬断舌。长得挺俊的小白脸，若是与老翻那大鼻头丑脸配成一对‘长短舌’，倒是可惜。”

　　“老东西，”翻姥爷先接过话，眯起一双笑眼，“你想夸小郎君俊俏便大大方方夸，偏偏要拉上老朽，不厚道哦。”

　　万氿被两只鬼唠家常式的互怼逗得低笑出声，他忙轻咳掩住失态，双手接过破碗道了谢，却盯着碗底的豆子愣了神。

　　红得似要渗出血来，又带着一股强烈到扑鼻的血腥味。

　　“这是……”

　　“血豆，”乞爷提溜着翻姥爷的耳尖，翻姥爷拽着乞爷的脚链，两鬼纠缠得正烈，“别糟蹋了，如今不比从前，血豆可是越发难换喽。”

　　万氿的指腹在掉碴的碗边摩挲，双眸渐渐升起水汽，他用力咬下嘴唇，颤抖着开口：“这血豆是否也有稳定魂体的效用？”

　　“那是自然，”书生从发髻中抽出一根毛笔，在地上写写画画，“兄台有所不知，像怨气露、尸虫罐头这等在鬼市才能购入的高价食物，普通鬼魂根本无法消受得起。血豆则是可靠种植获取，且味道上称。”

　　“可靠种植获取……那荒林的鬼魂们难道不可以大面积种植血豆吗？”万氿问。

　　“血豆生长需要特定的土壤……”书生回了半句便被打断。

　　“磨磨唧唧！”乞爷在拉扯中抽空怼万氿，“怎地？嫌一粒太少？”

　　“不敢，”万氿忙轻声解释，挂在鬓角的冷汗因为踉跄的起身动作自弧度优越的下巴坠落，他一手拖着碗底一手盖在碗口，唯恐血豆掉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血豆送到笼笼跟前。

　　笼笼眨巴两下眼，小脑瓜转得飞快：“哥哥，笼笼是妖不是鬼，不用吃血豆。而且哥哥你生病了，方才发作好吓人……”

　　万氿蹲下身，掌心在笼笼头顶上窜出的一束小火苗上擦过。

　　他方才听翻姥爷所述得知，阴界有一处被称作永烬之渊的地方，那里镇压着邪神的魂魄，近年来由于鬼域混乱，妖域与魔域趁机背信背弃盟约导致三域之间厮杀不断，阴鬼气到处乱窜。而永烬之渊因为强大的邪力能够吞食阴鬼气，又反向致使整个阴界的生灵魂体不稳，需要在一定时期内补充魂力，以免魂飞魄散。

　　妖魔鬼怪皆是如此，眼前的小妖怪自然也不例外。

　　“我这是旧疾，疼过劲儿就好了。”万氿的掌心在笼笼的头顶轻轻擦过，却并未熄灭那束忽闪的小火苗，“快吃吧。”

　　他见小鬼头执拗不接，便将盛着血豆的破碗放到地上，尔后站起身走到庙口。

　　“等天黑后，我会离开这里。”万氿说。

　　几双鬼目同时看向他，满是不解。

　　万氿仰颈望向头顶，浓稠如墨的黑正慢慢变得淡薄，层层叠叠的大块灰色的云朵正在诡谲地翻涌，竟堆叠成月亮的轮廓。

　　他双手攥拳，指尖刺入掌心。

　　“我出去……勘察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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