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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游
01
四仔离开的前一晚见了很多人。
他先挨个去了一遍自己老主顾们,他们大多都是患有慢性病的老人,没有什么劳动能力也没什么钱,他帮他们检查了一下身体,又留下了常用的药给他们。
老人家们不明所以,听说他要出远门,只以为他是要回家探亲,纷纷祝福他一路顺风。
然后,他去见了龙卷风,告诉他自己要离开的事情,怕自己这一趟要花不少的时间,还特意多交了两个月的租金,如果两个月内回不来,估计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龙卷风没有多说什么,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只是默默地抽着烟,听他说完,然后说了一句:
“万事小心,活着回来。”
日本□□势力复杂,尤其涉黄行业,更是鱼龙混杂。他在香港这边纵使有心也无力,山高皇帝远。
活着回来,已经是最大的祝福。
身上的伤疤会结痂,会淡化,但是已经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如果不把那些腐烂的部分挖掉,那就永远不会复原,永远不会长出新的血肉来。
这是四仔必须要走的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路要走。
天注定。
最后,他想去见见你。
02
此时已经是深夜,他蹑手蹑脚来到你的房门,踌躇了半天,手在房门上放了又收,收了又放,最终还是没有敲响你的房门。
他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比如他想告诉你,其实在这些年的相处中,他也渐渐地喜欢上了你,还想说他那天并没有要拒绝你的意思,他只是希望你考虑清除,也希望他自己能考虑清楚。
那天你忽然朝他表白,他内心欢喜之余,更多是惶恐与不安。他是个成年人,不至于说傻到连你眼里的情绪都看不懂,但成年人的世界有自己的默契,你不说,他便不知。
可你一旦挑破,他就要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面对那些满目疮痍的过去。
其过程不亚于将那身上那些已经长好的疤重新挖烂。
但是挖烂还不够,他还要把骨子里那些腐烂的东西全部清除,才能长出新的血肉,才配站在你身边。
日本之行是势在必行的。
他还想说希望你能等他两个月,等他去日本把那些事情处理好。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去日本前途未卜,生死未定,如果给你这样近似于承诺一般的希望,万一他死在了日本,你又该抱着怎么样的心态继续活下去...
总之,思索再三,他还是垂下了手臂,没有惊动一门之隔内那个沉睡重中的你。
“这个点,她早就睡了。”
顺着声音,四仔一转头就看见了信一。
信一正坐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吞云吐雾,脚下是几个已经被踩灭的烟头,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抽这么凶,早晚有一天抽死你们这群扑街□□。”
四仔的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关心我?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别死在日本了。”
说着,他又吐出一大团乳白色的烟雾。
带着薄荷的烟草味随着晚风吹到他这边。
四仔眉头微皱。
信一脸上的表情也在这团烟雾的遮盖下变得晦涩不明,朦朦胧胧之间,四仔隐隐看见他因为动作而微微露出的锁骨处,似乎有些微妙的红色印记。
向下延伸,似乎那衣服底下还有更多的痕迹等着去让人发现,欲盖祢彰。
四仔怎么看不懂,只是啧了一声,照例反驳,
“关心我?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别死在床上了。”
信一却调皮一笑,“借你吉言。”
语气认真,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03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痕迹恐怕早就为今天的一切早早地埋下了伏笔。
想到这里,四仔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目光幽深又执拗地看着他。
”去下面说吧,别打扰到她。”
结果就是两人前后脚走到冰室,因为已经打烊,桌椅都折起来放到了一边,留出了中间一片空地来,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反倒是直接打了起来。
那一片空地就好像是特意为了这一刻留出来的。
最先动手的是四仔。
事不过三,更何况感情里面,哪里来的什么公平可言。
默默挨了四仔三拳之后,信一也不再被动防守,而是开始反击起来。
两人都没有使用武器,而是用拳头在宣泄着各自的情绪,不满的,嫉妒的...冰室遭了殃,虽然弄出的动静没有很大,但还是弄坏了一些边上的桌椅。
最后是龙卷风打断了两人。他身边还跟着个十二少,看热闹不嫌事大,没能察觉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还以为是两人手痒单纯在切磋,
“哇,信一,你怎么被打到面肿肿,今次终于轮到我做城寨之花了挂...”
信一擦擦破损的嘴角,淬了一口带血的沫子,瞪他一眼后声音沙哑,“收声啦你。”(你闭嘴吧)
然后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四仔。
四仔也瞪回去。
就好像两人虽然已经停手,但仍然要用眼神一较高下的样子。
最后,四仔看向了前来调停的龙卷风,“你在帮他?”
在这个城寨之内,事无巨细,哪里有他龙卷风不知道的辛秘?
三人的纠葛他全都看在眼,却从不挑破,他以为龙卷风会是中立的。
可现在看来,不全是如此。
不然怎么会偏偏在那个时候告诉他他前女友的消息;
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调停;
偏偏...
就因为信一是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吗?
大概是看穿了四仔的想法,龙卷风只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
“我不帮任何人,我只尊重她的选择。”
说完,他伸出双手,一只给信一,一只给四仔,
“起来吧,你们是嫌地上不够干净,要继续帮我扫地吗?”
“打过这场架,就翻篇吧。”
信一最先握住龙卷风的手,借力起身。
四仔沉默了片刻,也握住,然后起身。
龙卷风这才满意地点头。
“感情这种东西,没办法勉强的。”
龙卷风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开口,
“我希望你们尊重她的选择。”
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十二少一脸迷惑,隐隐有种被他们三人排挤在外的感觉。
“搞咩,龙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感觉我被你们孤立了?”
“话说,信一和四仔打完了吗?那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我跟谁切磋?话说最近我跟一个咏春师傅学了几招,现在也勉强算个高手....喂喂喂?你们去哪里?”
“去死,你要不要跟着?扑街□□。”
04
今晚无论对于信一还是四仔,都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四仔回到医馆,没有开灯,只身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坐了一整晚,也思考了一整晚。
直到四五点钟,外面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男女的交谈声、搬动重物的声音...划破了城寨的寂静的夜晚,也宣告了新的一天到来。
七点的时候,他的医馆门响起了剧烈又急促的拍门声。
四仔没去开门,医馆的门不堪重负,强行从外面被撞开。
早晨的阳光也破门而入,驱散了室内的黑暗,阳光其实还算温和,却还是刺得他眼睛睁不开。
“林医生,快点救下....他流了很多血...”
四仔蹙眉一看,是刀伤。
又是□□那班烂仔,整天无事生非打架,拿把西瓜刀就去砍人。
他的医馆不仅接待城寨的居民,偶尔也会有这种外来的混混,估计在外面惹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也不敢去正经的医院和诊所,只能来他这种无证经营的黑医馆。
四仔从不多问,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熟练又麻木地给那人清理伤口。
消毒,缝针,再次消毒,然后用纱布包裹伤口,手法不算专业,但称得上是绝对娴熟。
两人是一个小帮派的混混,跟别的帮派争夺地盘,结果没打过别人,就被砍成这样了。
虽然被砍成这样,但那人还在念念有词,说等伤之后还要抄家伙,摇更多的人去把那个地盘抢回来。
果真是扑街□□。
四仔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处理好伤口后,他把那些沾血的棉花签和纱布扔到垃圾桶。见他背对着自己,那两人作势就要起身离开,四仔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两人一有动作,便幽幽开口:
“医药费,500。”
只是缝合一下伤口要价500,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明抢了。
但两人还是乖乖留下钱,然后逃似地跑了。
就好像他是什么吃人不眨眼,比他们这群□□还要更凶残的...
□□一样。
四仔愣住了。
脑子里又回想起在日本的事情,他一连蹲守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摸熟了那个仇家的日常行动路线,才终于在某个黑夜,在他防备最低的时候,乱刀把他砍死了。
也是用的这样的水果刀。
便宜,常见,且随手可得。
最重要的是,伤害力够强。
他嘴上喊着信一、十二少是扑街□□,其实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也早就同化成他们中的一员了。
在这个世道,拳头(刀和枪)才是硬道理。
因为是□□,所以才会去抢去偷、甚至去骗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不帮任何人,我只尊重她的选择。
--我希望你们尊重她的选择。
所以龙卷风在这里才用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他终于茅塞顿开,明白了过来。
无论是偷是抢还是骗,只要是你选的,才有意义。
05
就在这时,你出现在了医馆的门口,清晨的光芒为你的轮廓描绘出朦朦胧胧的光影,纯净无辜地完全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个城寨的人。
你出现的恰如其分,就在他刚想通了这一切的时候。
就好像这是一个告诉他,可以开始的讯号。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注定呢?
所以四仔只是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用着最稀疏平常的语气问道,
“你来啦,哪里不舒服吗?”
语气温和,态度亲切,一如你们此前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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