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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施澈站在警察厅的二楼窗户前,手里握着一份纸质资料,最上面的一页贴着孙老师的一寸照。
是这次涉案的二十六个学生和老师的档案。
光洁的玻璃窗清晰透亮,施澈的视线透过玻璃窗,落在楼下被安排到警车里的那群学生。
他们因为害怕而不自觉地抱团,三两人聚在一起,小声说着“好吓人”,“有点害怕”,“早知道就不去了”之类的话。
一眼看去,最瞩目的是两个被七八人围在中央的男女,他们的集体更为壮大,也更能抵御外界的危险。
在危险中,身边围着的人最多的那个人,就是这个集体的“中心”,是这个小型社会里金食物链顶端的人。
这种人到任何地方都能被轻易地捧在中心,他们在这个群居的社会里可以毫不费力的活下来。
与之相反的,是那个唯一一个单独站在队尾的女生。
她穿着学校发的不合身的校服,百褶裙的长度有些尴尬,不上不下的搭在膝盖下面,小腿上面,既不是长裙也不是短裙,衬衫也松垮垮的垂到大腿,整个人像裹在麻袋里。
没有人站在她身边,也没有人和她说话,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就是这个小社会里毫无存在感的底层人。
沉默,阴郁,远离人群。
往往在危险来临时,这样的人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
“你是这么想的?”
施澈侧头,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长着一张和他别无二致的脸。
“异能没让你用在这种地方。”施澈冷淡的转回头。
施池摸摸留着板寸的脑袋,笑,“是吗,我觉得挺好。你上厕所没带纸我还能给你送纸。”
施澈懒得理他,过了会,他主动开口,问,“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啥啊?”施池心不在焉的反问。
“余辛。”施澈看着楼下缀在队尾的女生,问,“你认为余辛,不是食物链最下面的人吗?”
施池瞥了眼楼下,随口说,“被异种寄生的人怎么会是底层人。”
施澈转头看他,“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异种带来的能力只是附在身体表面的一层盔甲,没有足够强大到能控制它的力量,这层盔甲只会成为摆在玻璃窗里的展览品,又或者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士兵。
施池看着楼下那个削瘦的背影,想起他在弯月山道看见的那个虚影。
他缓缓开口,“我觉得一个能在临死前把自己的手臂捅进左脸的人,不会是底层人。”
施澈怔愣,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从一沓子档案里抽出一页。
他将剩下的那摞档案递到施池面前,“送到张副局那。”说完,他带着单独的那一页纸离开房间。
施池随手翻了一下档案。
二十五张。
唯独少了余辛的档案。
……
载着学生和老师返校的警车缓缓发动,这辆车不是送他们来的那辆,车厢里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余辛坐在车厢的末尾,车门上方有一扇窗户,她侧头,撩开白色窗帘,抬眼看向警察厅的二楼。
“有人在看你。”祂说。
余辛放下窗帘,靠在车壁上,双眼平视前方,一如往常的沉默。
身旁的人换了位置,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别害怕,警官问完话就结束了。”
余辛转头,看见那张俊朗的脸就只与她相隔了不到二十厘米。
她看着邱阳的眼睛,那里不像不死的眼球里装满鲜血与邪恶,黑暗与冰冷,那里只有一眼能看到底的浅显易懂的情绪。
邱阳被她看得耳廓发红,移开视线,过了会,又将视线移回她的脸上,小声问,“看我干嘛?”
如果他认真看余辛的眼睛,就会发现那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没有害怕,没有羞怯。
“没什么。”余辛将头转回去,继续沉默。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祂说。
“我可以吃掉他的眼球吗?”祂礼貌的问。
余辛没有说话,将右手搭在蠢蠢欲动的左手上。
左手不再动作。
-
他们回到学校已经是中午,孙老师安慰了大家几句后宣布解散。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有的去食堂,有的去校外饭馆,余辛正要往食堂去,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向校外走去。
隔了两条街的蛋糕店门口,一个小男孩站在透明橱窗前,望着里面的大蛋糕出神。
他穿着西装马甲和短裤,领口扎着棕色条纹温莎结,脖领上挂着一只金色怀表,看着像个上世纪的小绅士。
很正式的穿搭,与街上穿着随意的人流格格不入。
他的家长大概很爱看古欧洲的话剧。余辛这么想着,几步走到他身边。
男孩仰头看她,她问,“还是和往常一样吗?”
他点头,从钱夹里拿出一张钞票递给余辛,礼貌地道谢,“两份巧克力慕斯,谢谢。”
网络支付普遍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纸币了,他手里的钱夹看起来也半新不旧,皮质的边角已经磨出毛边。
余辛习以为常地接过纸币走进蛋糕店。
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她听见不死问,“他是谁?”
店里的客人在排队,余辛走到队伍后面,低声回答,“应该叫雇主吧……怎么了?”
“有种讨厌的气味。”不死的语气里少见的带着情绪。
余辛回想了一下,没发现小男孩身上有怪异的地方。
十分钟后,她提着纸质精美的包装袋出来,将找零的纸币和包装袋一并交给小男孩。
他接过东西,从零钱里找出一张十块的递给余辛,“报酬。”
十块对余辛来说可有可无,两步路的功夫也值不上十块钱,但小男孩有种格外的执拗,这点余辛已经领教过了。
她和他第一次遇见也是在这个蛋糕店门口,他拽着一个男人的衣角,礼貌地请求他进去帮他买两份巧克力慕斯。
那之后她路过这里,每次遇到他都能看见他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有一天,男孩拽住了她的衣角。
——“可以拜托你帮我买两份巧克力慕斯吗?”
那天她买完并被迫收下十块钱之后,男孩问,“这是我第七次见到你,你经常来吗?如果可以的话,能在每周一的中午帮我买两份巧克力慕斯吗?”
余辛答应了。
今天跟往常不太一样,小男孩拿到蛋糕后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仰着脑袋将余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甚至稍微凑近闻了闻,最后礼貌地问,“你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吗?好恶心的味道。”
余辛想到不死的话,反问,“什么味道?”
男孩动了动鼻子,思考,“说不太上来,一股发酵了十年的奶油混着长满霉菌的面包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是什么形容。
余辛还没开口,就听见不死隐含讥讽的语气,“总比垃圾场里在阳光下暴晒了十天的动物尸体和剩菜剩饭混在一起发馊的臭味要好一些。”
“我刚才好像听到狗在叫,你听到了吗?”男孩问。
“余辛,不要和垃圾场里的东西说话。”不死说。
余辛沉默,她有点混乱。
三“人”僵持了片刻,男孩率先打破沉默,他眉头上扬,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所以,你连一个没有异能的人类都杀不死反而被迫和她共生了吗?我从没见过这么弱的同类。”
“被吃没了半个身体,你的触腕长出来了吗?”不死反问。
男孩的黑色瞳孔瞬间扩散到整个眼球表面,有紧密排列的紫红色圆点从中心向周围浮现,像昆虫的复眼,有种非人的怪异。
余辛的左眼虹膜变成流动的血红色,她眼前失去了半边的视野。
祂们暂时没有动作,但余辛身处在争斗的中心,明显感受到气氛一触即发的紧绷,就像两头猛兽对峙时,评估观察彼此的战力,弱点。
蛋糕店门口,人行道上,马路上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余辛攥紧右手,她不敢想象两个怪物在这里打起来会造成多大伤亡。
她用力呼吸,开口,“这里有很多人,打起来会惊动联邦。”
“联邦?”男孩傲慢地开口,“一群卑弱的蝼蚁。”
好斗是异种的天性,而傲慢则是强者对弱者的特权。
异种出生的地方荒芜,冰冷,唯一能支撑祂们活下去的食物,是同胞出生的同类。祂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厮杀,吃掉周围的所有同类后,祂们会离开诞生地,寻找新的食物,和同族争夺资源,食物,地盘,祂们的一生只有一件事,通过杀戮获取资源,最终被更强的同类杀死。
祂们是被食欲驱使的动物,没有情感的冰冷种族。
直到寄生到人类身上,用人类的感官去探索世界,情感的丝线探出体外,祂们才拥有了所谓的“思想”,创造力,想象力,求知欲,权欲,爱欲也都由此而来。
即便如此,祂们对待同类的态度也没有被人类的同族情谊影响。同类是食物,也是遇见就必须杀死的死敌。
不死没有说话,但缓慢变形的左手表明祂的态度。
余辛缓缓呼出一口气,在强烈的危机感下,她的头脑反而慢慢冷却平静,她余光扫过蛋糕店的橱窗,来往的行人,最后落在男孩拎着的包装袋上。
她开口,“在这里打起来的话,蛋糕店也会被毁掉。”她并不确定蛋糕店有多重要,但祂每周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她猜想,祂或许喜欢这家蛋糕店。
男孩的目光果然凝滞了一下,趁这个机会,余辛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制止不死的变形。
片刻后,男孩的眼睛恢复正常,“今天先到此为止,你最好祈祷我们不会再见。”
“或许该祈祷的不是我。”不死语气冷漠。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讥讽地看了看余辛,又看向她的左手,“再见了,半寄生体。”
余辛看着祂的背影汇入人群。
她站在原地,像是自言自语地问,“你能杀死祂吗?”
“你认为呢?”不死反问。
“没有彻底寄生的你应该没有祂强。”作为和不死共生的人,余辛在面对男孩时,隐约能够察觉自身和祂在力量上的悬殊。
不死没有否认,祂只说,“是的,但厮杀中的输赢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体的强弱。”祂顿了顿,接着说,“祂弱点太多了。”
上次遇见时,完全体的不死只能吃掉祂半个身体。这次,半寄生下虚弱状态的不死却认为自己有机会杀死祂。
看起来自己变弱了,对方变强了,但多年厮杀的经验却告诉祂,你可以杀死祂。
人类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惧怕,对珍爱之物的保护,这些让人类变得退缩,怯懦,犹豫的情感从人类的身体传到寄生的异种身上,异种也拥有了一部分人类糟糕的特质。
祂拥有了太多,弱点也变得太多。
是在人类社会的安逸生活消磨了祂的斗性?还是被脆弱的人类影响到优柔寡断?披上人类的皮囊,也会变成人类一样被情感束缚的弱者?
不死不明白,但祂想,或许没有彻底寄生在人类身上也有好处。
祂不需要情感这样无用的东西。
·
放学后,余辛骑着自行车回到梁家。
她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恰好两个佣人抬着一个黄色纸壳箱从门内出来。
那个箱子上层落满灰尘,透明胶带被撕开,几道清晰的指印印在边缘。
两个佣人把它放在地上,其中一个直起腰问,“先生要怎么处理?”
“说是要扔掉。”
“那等物业上门一起收走吧。”
两人说着话走回门内,路过余辛身边的时候,新来的佣人偏头看了她一眼,又被另一个人拉着手腕拽走。
余辛移开目光,视线落在纸箱上。
半下午的阳光已经弱了很多,纸箱里却有玻璃一样的东西闪着亮光,吸引人的视线。
佣人已经回到屋里,高而精美的门紧紧合上。
余辛抬脚走到纸箱旁边,她低头,看到微微敞开的纸盖下露出半截相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将相框拿起来。
那是一张男女的合影,年轻时气质儒雅的梁丰山,和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穿着白色蕾丝裙的清秀女人。
女人头上戴着古欧洲风格的米黄色礼帽,脸颊上有几点雀斑,她双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笑容柔软。
繁复的蕾丝衣领下方,坠着一条金色怀表。
余辛的视线定在那只怀表上。
她想起男孩胸前的怀表。不管换多少套衣服,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带着那只表面磨得发花,边缘却因经常握在手心摩挲而发亮的旧怀表。
她将相框玻璃上的灰尘抹去,指尖落在女人微笑的脸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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