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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心事重重
凌忱记不大清后面是怎么熬到早上的了,她只记得警员很快来了,她也被请出了警卫室。
她身体不舒服的反应在随时间流逝而不断加重,凌忱感觉浑身发冷得厉害,怎么捂,整个身子也还是颤抖个不停。
还有强烈头晕、腹部绞痛和想要呕吐的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站都快站不稳。
硬咬着牙,直到舌尖舐到发锈的血味,她才得以勉强维持清醒状态到天明。
她不能睡,危险不一定完全被解除了。
她也不能再丢了这份工作,至少要撑到下班。
经济下滑,一份能提供稳定收入的工作不好找。身上本就因更换脑机的事没剩多少钱,再丢掉工作,生活会艰难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凌忱……”
距交接班还差半个小时左右时,凌忱恍惚间又听到那道总在梦中出现,呼唤她的声音。
她这时已虚弱到挪动步子都会眼冒金星,视野发黑,瞳孔几乎失去聚焦点。她分不清这究竟是她陷入了梦境,还是出现了某种诡异的幻觉。
顶着额头沁满的冷汗,凌忱还是努力地,习惯性地再一次尝试去听清那道声音在说的内容。
“我感受到他的存在了,从未如此强烈过。”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语气也格外笃定。
但内容依旧是意味不明的谜语,让人无从考究。
“不要向他透露……任何……撑过最后一……会尽快……”
哈……放过我吧。
凌忱突然不再想去聆听,她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心中忍不住自嘲地想:所有的杀机和混乱,不正是因“它”才引来的吗?
自己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像个表演杂耍笑话的马戏团小丑、实验室里被观察的小白鼠,她却还在和叼飞盘的家养狗一样听话。
她后悔一切的开端,如果当初忽略这梦境中的声音,不去因个人心事而探究,生活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搅得一团稀烂。
现在的她活得像个通缉犯,还不知道究竟有谁在追杀她。自始至终,她只能靠猜测。
早上8点,交接班的同事准时出现在42层的电梯中。
一见到凌忱,同事被她怨气十足,脸色惨白到毫无血色的状态惊了一下:“你还好吗?”
“昨晚,火灾了,我被淋湿,可能发烧,还发生了凶杀案……值班报告我之后补。”
凌忱撑在门框边,气若游丝地回答,光这几句概括的话就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哦,那个我已经知道了。”好在同事听懂了她的意思,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平静地哦了一声,“楼里某家科技公司开除的精神错乱者做的,早上大厦通知发了。”
“这种事最近频发得高了点,听说是一批3域的改造物次品流入了市场导致的……义体改造上还真是不能贪图便宜。”同事更关心公司的财物,生怕交接后担责的就是自己,“他没闯进办公室破坏吧?”
“没……”凌忱从口袋里颤颤巍巍掏出冰凉的钥匙,递给同事。
昨晚她值了一个相当糟糕的夜班,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被公司问责。但这已经是她尽最大力能做的了,她能撑到这个点没昏过去都是奇迹。
解下工作定位手环,走前,凌忱轻声对同事说了声抱歉。毕竟她留下一堆没写汇报的烂摊子就跑,给交接同事要添不少麻烦。
工作结束,凌忱立刻选择在附近的警局报案大厅睡下休息,她现在有点不敢回家独自一人,起码要等晚上合租房的室友回来,她租的四人合租房暂时只有她和另一个女性租户,对方上的一直是固定的白班。
她向警员表达了遭遇凶杀案的不安,来换取小憩一会的征求。得到同意后,从紧绷高压中释放的身体一沾到铁皮长椅,意识便断片陷入绵长的梦乡。
……
“滴!”
“滴!滴!滴!……”
再次苏醒是被反复鸣响的通知音吵醒的。
迷离地抬起被震得酥麻的手腕,呼出面板,通知未读的是数条公司群发的消息。
「行政-陈玲:@所有人 接到写字楼物业关于电梯和安全系统的检修通知,公司总部全员放假一天,后天(6月6日)恢复上班,收到请回复。外出学习的组员不受影响,一切照常。」
「程序-黄真真:收到!」
「美术-张小:收到!」
「文案-凌忱:收到」
跟着回复了个收到,一看外面的天色已是傍晚,凌忱收拾了下散乱的头发乘地铁回家去。
一觉醒来她的身体好受些许,公司突如其来的放假也像及时雨,让她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之后一周,生活更是像突然回归到正轨般,难得平静下来,令她很是意外。
不知是她想要彻底远离怪事的愿望成真,还是她的精神实在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无力再关注异样。
她不再梦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和声音,也没有心声亦或是其他怪力乱神的东西。
一开始她还警惕得觉也不敢睡,在自己的卧室间四处做上记号挂满东西,生怕有人闯入。一连好几天都是枕头底下放尖刀,怀里抱电击发射枪睡的,后来才稍稍安神。
工作上,4号晚上发生的事倒没有影响什么,公司值班电脑整个4号的监控录屏和手环定位记录全花了。她干脆借台阶下,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上级也就没追究她的责任。
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虽然她知道这事肯定不会这样简单就结束。
好不容易恢复的日常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着,直到某一天——
十多年未见的哥哥突然出现。
11日晚上回到家一推开门,眼前赫然一个五官变化许多,却仍能从印象中勉强辨认出身份的男人站在客厅中。
她愣了一会,从他脸上盈满思念的神情和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第六感认出来,这是她的哥哥,谈绒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许多疑问环绕在脑海中,凌忱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耳边高频的蜂鸣声骤然响起,一种介于半梦半醒间的不真实感让她脚步发软。
她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预示她将有不想得知的事发生。
“凌忱?”
听到开门声,谈绒月侧过头来看向凌忱,与声音天然的冷淡相反,他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他一侧头,黑色短发垂落倾斜。额前细小的头发将他的眉眼遮住了些许,也遮住了那双温柔丹凤眼中泛着的水汽。
这双眼的瞳孔里此刻倒映着眼前人的模样,她的身影与背后走廊路灯的暖光并存。于是在他的瞳孔中,这一瞬,她就成了在发着光,被光芒围绕着的星星。
像是等待、排演了这一幕许久,又仿佛是这么多年的离别从未发生。谈绒月自然地走上前张开双手,动作轻柔如暖风地拥抱住凌忱。耳畔流入紊乱加快的心跳声,他低声道:“……凌忱,好久不见。”
亲人久别重逢,这本该是个无比温情的场景。
但凌忱却因恐惧浑身悚然得僵硬,手指发麻,她的心跳几乎骤停,脑海中轰然无数思绪炸开。
不仅仅是因为他来得突然,而是她哥哥的声音,究竟为什么……
和那道梦境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长久的迷雾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道声音总给她一种出奇的熟悉感。
——原来正是源于她曾经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道梦中声音像金属冰块一样带着些空灵,她先前以为声音是源自某款她不知道名字的人工智能语音包,毕竟对方肯定不可能用自己的真实声音,她是在哪里听过却又忘记了。
哥哥离开的时间太久,她脑海中他的声音已变得很模糊,但她记忆里他的声音是带着少年稚气的,所以从未和那道相较更加成熟的声音联想匹配,更未去想过哥哥随着身体成长改变后的声音会是怎样,因为她以为他早死了。
“我问社区知道的新地址,你从7域搬走了,你也没给我新的联络号码。”察觉到凌忱身体的一怔,谈绒月自知失态,松开手,解释道,“门是你室友帮我开的,她几个小时前因为上班离开了。”
“我已经回来一阵子了,你搬出去打工的事我已经听家里说了。妈说想你了,让我抽空过来看看你。”
也正因凌忱身体下意识的拒绝,他的神情失落下来,刚燃起的渴盼很快转为冷漠。除了声音中还夹杂的一丝颤抖暴露着心思的忐忑祈求:“最近过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
凌忱维持镇静,直勾勾盯着他黑色的义眼瞳孔,他的眼神没有闪躲或隐瞒什么的意味,她却还是揣测不明白他的想法。
他的表现很古怪,和十多年前的不辞而别一样奇怪。
想起“它”最后一次出现时留下的信息,和他们完全相同的声音,凌忱在想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克制关系?譬如哥哥和“它”,只能出现一个。
因为如果“它”说的“他”正是哥哥,那么“它”显然相当避讳谈绒月,不想让自己的存在被发现,“它”在恐惧什么?
她要选择相信谁?她该对他说这件事吗?
“你们这个时间也还在上班?”
抉择间,空气的沉默被谈绒月再次打破。他好不容易找着不那么僵硬的话题:“8域的节奏还适应吗?”
见凌忱脸色不好,谈绒月担心她再次着凉,俯下身,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替她披上:“你太努力了,别累坏了身子。我知道一个人在外很不容易,你在这里的生活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一点没和家里说?有困难可以让爸妈帮衬你一点的,或者打点打点关系换一家更合适你的公司工作……要和我一起回家吗?听他们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不,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也挺好,我能自力更生,我不太想给他们添加负担,我已经长大了。”
摇晃间,凌忱脖间佩戴项链上的环形吊坠从衣襟滑出,样式是互相交错仿若衔尾的莫比乌斯环,这让谈绒月的动作顿了顿:“你还留着?”语气中有几不可闻的欣喜。
凌忱别过他灼热的视线,声音低了几度:“习惯了。”
这是哥哥在小时候送她的系带项链,不知为何,只要放在身边,她就能感受到心安。
小时候她身子有一段时间总会无缘无故生病,甚至还有烧进医院的时候。而每每摸着这块项链上的吊坠,身体就会感到轻盈舒适许多,病也会好得快许多。
尽管在她看来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心理作用,却也在那之后养成了随身佩戴的习惯。更何况那时他们的关系亲近,既是心意,她自然珍惜,一戴,就是十几年。
虽然如今已今非昔比,她佩戴的含义更多只是习惯而非其他。
尴尬的会面没有持续多久。
又一问一答寒暄了几句关于工作和生活上的近况后,谈绒月便起身准备离开。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情绪已经收拾得完全再看不出波澜,回头望道:“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记得早点睡,工作辛苦了。”
“看到你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既然你明天还有工作,也很忙,就不过多地打扰你了,下次再来看你。”
“嗯。”
他的声音是柔和的,但还算了解他的凌忱很明白,这些话里早已只剩公式化的客套。
——她的哥哥分明这次到来是有什么别的话想说,根本不是表面上的目的,他却在最终选择了不说,和她一样隐瞒了什么。
他这点疏离的伪装她再清楚不过,她曾经最讨厌的就是他不告而别时骗她的那个谎言。
心事重重。
她也同样有很多话没有问,许多个为什么被她硬生生咽在喉咙里,仿佛两个人都在心照不宣等待对方主动开口某个话题,却又好似有什么禁忌般,它成了无法被轻易提及的,会烧伤舌头的内容。
——至少在现在不温不火的氛围下不太可能再出现了。
那也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凌忱不是没留意到哥哥眼角泛红的痕迹,以及他刚见面时不大稳定的情绪。
他……之前是哭过了吗?
又为什么?
他们明明已经那么多年没见,电子通讯往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感情早已淡漠。
彼此变化也天翻地覆,生活轨迹成为两道永不交汇的平行线,不然她也不至于认不出梦中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要是没有前置发生的种种事,凌忱就要怀疑是否是她对感情太过冷淡决绝,伤了曾经至亲的心:她从小相伴的哥哥没死,不是件好事么?哪有人会不为失散的亲人终于归家感到高兴的?
送走谈绒月,关上门。
当嘈杂被隔绝,收起情绪的涟漪,屋内的一片寂静让她眼神露出隐藏的冰冷。
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靠在门边,回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静静开口发问:“你究竟是谁?”
是时候,向“它”先要一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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