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明月

　　“你们！在屋内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我提剑砍了啊！”萧安棋到楼上来，发现门被反锁了，便大声道。

　　“她来了。”欧阳璃低声说，一边去开门，“那你砍吧，看是你剑利还是我手快。”

　　门开了，萧安棋进门，看看林叶钦，又看看欧阳璃，疑惑地问：“干什么呢？我是不是该再晚点进来？”
　　欧阳璃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随后抱拳告辞，道：“我就不陪大将胡闹了，先行一步。”说罢又转向林叶钦，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将军，告辞。有缘再会。”
　　林叶钦回以礼，目送她远去。

　　“哟。这就熟络上了？”萧安棋调笑道：“和我吃个便饭就是胡闹，转头又和你告辞上了，还有缘再会？”萧安棋看着林叶钦，道：“莫非，你们认识？”
　　林叶钦向门外走去，摇摇头，“不然，我不曾记得见过她。”

　　两人一起下楼去，萧安棋边走边说：“说的也是。应当是第一次见她，否则依她那性子，熟人见面，要拔刀比武的。”
　　林叶钦笑笑不语。

　　害你之人。
　　是谁？

　　萧安棋带林叶钦出了城，在黎阳城外的某处营地停下。

　　黎阳地处边关，需朝廷常派兵镇守。为防止蛮人大入边，六年前派护国将军萧嵘率天明军亲驻于此。萧嵘死后，天明军被先帝打散。因先帝忌惮天明军实力强悍，恐兵变叛乱，故出此引起将士众怒的决定。
　　讽刺的是，先帝宣诏此口谕后不久就驾崩了。
　　而天明军的将士都是忠诚良实之人，虽不满，但心系王朝安危，早早默不作声地分散到了全境各地，像一条盘踞在巢穴的蟒蛇，静静守护着国都。
　　此处营地鲜为人知，林叶钦虽不知萧安棋目的为何，但也听说过天明军的名号，蓝色的军旗挂在营地上空。林叶钦就着这个，猜了个零零散散。

　　目前黎阳边关镇守的，正是曾经和萧嵘并肩作战，大杀四方的天明四将之一，北淮将军，景益。

　　“将军，你可知护国将军萧嵘啊？”萧安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知道，久仰护国将军大名，天之骄子，全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林叶钦回答道，“可惜，一代枭雄，最终战死沙场。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出征。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萧安棋一愣，“是吗？”
　　见林叶钦点头，萧安棋盯着她，却从她眼底看不到任何说谎的痕迹。萧安棋心生疑惑。

　　为何从未见过？

　　当年萧嵘南征北伐之时，满朝国都，无不知晓。

　　既然如此，祖父之死，她也不知内情？
　　自己猜错了？

　　“快别盯着我了，瘆人。说说吧，为什么带我来这？”林叶钦四处张望着，道：“将军，这么盯着人看，有失礼节啊。”
　　萧安棋这才发现，尴尬地低下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来见一个人，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我觉得……”萧安棋艰难地开口，“你我，确实有缘。”
　　林叶钦轻笑，“这缘，从何说起？”

　　萧安棋不答，没有回应这句话，再度开口，说着不相干的话。

　　“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这回，是正事。”萧安棋说：“我觉得，萧嵘不是战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林叶钦一震，道：“将军慎言。”

　　说罢，当她抬头对上萧安棋带笑的目光时，林叶钦就后悔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萧嵘，姓萧。
　　萧安棋，也姓萧。

　　林叶钦慌忙道：“抱歉，我竟才发觉，你……”

　　“没关系，从小到大，我不止一次听到过这种告诫。”萧安棋笑着，像已经习惯了似的。

　　萧安棋带着林叶钦缓步走向篝火旁，用手拂去石头上的尘土，道：“他来还要一些时间，坐着吧，很累的。”
　　林叶钦不知萧安棋在等谁，但心中的愧疚蔓延全身，仿佛侵入她的四肢百骸。也顾不上想其他的，应了声多谢，便坐在了萧安棋旁边。

　　“叫我澄羽吧。”萧安棋道。
　　她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下来，边写边说：“我祖父起的。心如明镜，澄白似羽。”

　　萧澄羽。
　　林叶钦默默记着，没有出声。

　　祖父起的。

　　“就是你说的，从未见过他亲自出征的，护国将军，萧嵘。”萧安棋扔掉树枝，歪着头笑了一下。
　　“祖父他，一生好战，大嵛王朝的土地基本都被他踏足过。
　　小的时候，祖父总把我带在身边，教我练剑，让我习兵法，本该嫁人的我，没如父亲的愿。为了跟在祖父身边，我每天拼命练习剑术，到后来，竟也练出了个门道。”萧安棋回忆道。

　　她边说，边用一旁的小石子在地上画了几个小人。

　　“我把祖父军中的将士们都打败了。那一年，我十三岁。”

　　林叶钦心中微颤。

　　十三岁。

　　“那年，祖父看出了我的天资，打算等我十六岁就破格把我纳入天明军，做天明副将，辅佐他。前提是，要我现在开始从底层摸爬滚打。”萧安棋笑笑。
　　“他说，从西南回来，就如我的意。”萧安棋在地上画了一个叉。

　　“现在，我二十二啦。”萧安棋笑着看向林叶钦，“但我还是没能如愿，因为那一年，祖父死了。”
　　“战死。”
　　萧安棋接着道：“明明几个月前还在和我拌嘴，还教我用剑。谁曾想，下半年出征西南之时，却是永别。”

　　林叶钦终于知道萧安棋为何不信萧嵘是战死，而是被害的了。
　　谁会信是战死？
　　谁敢信是战死？

　　但是谁又敢说，他不是战死，为国捐躯？

　　太矛盾了。
　　太荒唐了。

　　所以萧安棋不信。

　　萧安棋正微微出神，忽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自己垂在膝盖上的手，她低头一看，正是林叶钦的双手。
　　林叶钦将自己的双手覆在萧安棋微微发颤的双手上，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小心地温暖着。

　　“对不起。”

　　无边的愧疚要把她淹没，像一块巨石，压在林叶钦心口。
　　一个人可以装得这么轻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别人谈笑。结果呢？心底压着的，却是比山还沉的东西。
　　现在萧安棋能笑着说出来，说明她已经没那么在乎了。她把伤疤，一点点撕开给林叶钦看。

　　你看，我才不信。

　　忽地，林叶钦的双手被人反握，铺天盖地的混乱思绪被打散。萧安棋扔掉手中树枝，双手覆着林叶钦的手，捧着她的脸。
　　“快别愁眉苦脸的了，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愁？”萧安棋看着她，笑道：
　　“将军，笑一个。”

　　林叶钦被这般举动幼稚到了，在她双手间，不禁笑了起来。

　　风起。
　　一阵微风拂过萧安棋的心底，唤醒了内心的静室。

　　萧安棋愣了半晌。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萧安棋脑中的混乱思绪。林叶钦率先抽身站起，萧安棋紧跟着起来。二人起身拍拍尘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是脸颊存有余温，手指亦同。

　　林叶钦搓着那手指，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一个人的体温，为何能烫到这种程度？

　　林叶钦抬起头，发觉萧安棋正笑着盯着自己，连忙收起心思，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怎么会……鬼使神差的，
　　在感受留在指尖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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