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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夏日长
此后的日子,王朗在军中事务繁忙,而周童也每日在飞鹤楼忙的不亦乐乎,二人只是偶尔闲下来便小聚一下,到城外行山,观水,饮酒。
王朗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与一个姑娘如此志趣相投。两人的脚步渐渐踏遍了青州城附近的风景,逐渐向更远的地方延伸。
而他们无数次对话中观点的交换与碰撞,再到闲话生活小事的温暖与琐碎,填满了每一次旅程。
但随着周童在飞鹤楼的差事愈加忙碌,她不得不取消了每日给王朗做午膳的日程。
青州城的盛夏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青州地处内陆,雨水少,几乎日日都天晴。晴朗的天气让人心情舒畅。
且青城的花花期都晚过江南,盛夏时节,城外姹紫嫣红开遍,引得无数游人外出踏青赏花。
周童就是在这个盛夏时节离开了王朗的别院,搬进了自己租的一间小院。
飞鹤楼事务虽然繁忙,但好在月钱还算丰厚,因此她得以挑了一个离飞鹤楼较近,比较清静安全的地段。院子不大,一个人住却也足够。
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在青州城,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家。
以前周童觉得家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而失去之后才懂得,家也可以变成一种奢望。
王朗在她身陷绝境时伸出手,给了她一个暂栖之所。尽管他带给她太多的温暖,而这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家。
她执意搬出去,想真正地独立在这个世上生存。
王朗听罢她的缘由,无奈道:“这也是件好事,只是你独身居住,千万要注意安全。”
搬家那日,王朗特意告了假,来到周童家的院子,帮她检查门窗是否安全,顺便充当免费劳动力。
搬完东西,他坐在院中,饮了一大口酒,对她说:“ 需要帮助的时候,别忘了你在青州城还有个免费劳工。别任何事都自己逞强。”
周童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朗中午约了人用午膳,歇一下就走了。周童则开始慢慢布置这个小家。
把所有物品归置好,周童的肚子开始咕咕叫。每天都在做饭,好不容易休息,周童便决定简单地下一碗清汤面。
先把调料加在面碗里,用热水冲开,最后把下好的面和煮熟的青菜放进去。汤色清澈,连带着面条的味道也清新爽口。
坐在饭桌前,周童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面,却突然觉得口中的面有些无味,好似嚼蜡。
平常在别院,她会喊丫鬟桃桃和她一起坐下吃,两人聊聊天,谈谈八卦,倒也不觉得寂寞。
而在这之前,她和父亲的交流便是最多发生在饭桌上。
他们家并非世家大族,没有什么食不语寝不言的规矩,用饭时,周瑞会和她说一些官场上有趣的见闻,逗得周童哈哈大笑。
而周童也会叽叽喳喳地和父亲分享自己的日常,今日做了一道什么菜,家中狸奴又打翻了周瑞最喜欢的花瓶......
只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她在从京城去往青州城的路上,周瑞就在大牢里被赐了一杯毒酒。
他撞上了宰相严查贪墨之风的枪口,成为了宰相新政杀鸡儆猴的祭品。周瑞是最好的父亲,却没能成为一个好官。他造下的因,最终回报在了自己身上。
对父亲的绝对信任瓦解之后,她不知道该抱有怎样的情绪。于是她选择不去想,过好眼下的生活,投入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
可是当她停下来,在北方的边城,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一碗清汤面却味同嚼蜡时,情感的闸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杂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像潮水一般涌来。
眼泪和着面条含混到嘴里,她终于明白,不管他犯了什么错,她愿意付出全部来换回有父亲在身边的日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擦干眼泪,饮一杯酒,日子还要继续。
一年后。
从一个盛夏到下一个盛夏,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去不返。
天色还蒙蒙亮,尽管门外的人努力放轻了手脚,院子里丁零当啷收拾的声音还是把李瑶吵醒了。
李瑶睁开眼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小树,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出了卧房,看到院子里周童正在活动筋骨。
待李瑶走到跟前,周童才发现她,不好意思道:“师父,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李瑶默默走向厨房,拎了一把大菜刀出来。
周·瑟瑟发抖·童:“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徒儿一命吧。”
李瑶烦躁地抓抓头发:“这么早起床真不爽!考试也不是起的早就能通过的。”
周童打了个哈欠:“我这不是紧张吗,昨晚就没怎么合眼。错过这一次晋升主厨的机会,就要再等一年。”
李瑶把菜刀递给她,道:“去,拿着刀找找手感,切莫手生。”
周童接过菜刀,去了厨房,开始准备今日早膳,也当练练手。
待到天光大亮,小树迷迷糊糊地被李瑶从被窝里拎起来时,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已经摆在小院中央的木桌上了。
迷迷糊糊的小树看见汤饼立马精神了,抓起筷子就开吃。平日里的早膳都是母亲在去学堂路上带他去买些馍馍豆浆,他早就吃腻了。
他最喜欢小童姐做的汤饼,又薄又滑,在汤里泛着亮亮的光泽,而且小童姐最大方,在汤饼里放许多菜和肉,每次他都能大饱口福。
吃过早饭,看着心满意足的小树在院子里像个小猴一样活蹦乱跳,周童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姨母的微笑。只有她们明白,孩子此刻的轻松活泼,是多么宝贵而来之不易。
半年前,李瑶与丈夫李文锦和离的事闹到了官衙,在整个青州城传的沸沸扬扬。
那天李瑶跪在堂下,在一众围观群众的注视下,将袖管慢慢卷起,露出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的手臂。青青紫紫,全都是新伤旧疤,触目惊心。
而李瑶一脸淡漠,明艳的五官没有一丝表情,任由四面八方带有不同意味的目光刺向她。
她和李文锦在五年前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妻。李瑶家是平头百姓,做的饭馆的小生意,看中了李文锦读书人的身份,且长相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便欢喜地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刚开始一两年,夫妻二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李瑶也在婚后诞下了一个儿子,李文锦给他取名叫李晟淼,小名叫小树。
可是接连几年,李文锦科考屡试不中,家中自然不能坐吃山空,李瑶便去了飞鹤楼做事,补贴家用,供李文锦读书科考。
而李文锦科考屡次失意,竟渐渐染上了赌瘾,将家里的积蓄几乎挥霍一空。李瑶性子刚烈,质问李文锦,而没说两句他竟然对她又打又骂。
而到了第二日酒醒,李文锦便下跪求她原谅,痛苦流涕地说下次再也不犯。
李瑶念在夫妻恩情忍让再三。但当他在一次酒后把魔爪伸向小树的时候,李瑶忍无可忍,她下定决心,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离开他。
李文锦自是不愿意离开李瑶这颗摇钱树,因而两人闹到了官衙。
最终官府判决李瑶与李文锦和离,李瑶贴了嫁妆钱与李文锦买的住宅,却判给了李文锦。没有任何理由。
知道李瑶带着小树找房子的时候,周童便萌生了一个想法。但她素来了解李瑶是个不会示弱的性子,多大的事都习惯自己扛过来。
那天李瑶还是来飞鹤楼做事了,一进到后厨,无数或躲躲闪闪,或毫不避讳的眼神,带着怜悯,或带着看热闹的戏谑,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而李瑶仿佛并不在乎这些眼神,只是照常做自己的事。
放工后,周童叫住更完衣准备走的李瑶,李瑶回头看向她,周童为那双眼里掩藏不住深深的疲惫和戒备暗暗心惊。
“师父,你和小树来我家住吧,我现在一个人住,不免孤单,来陪陪我吧。”
半年前开始,她们一路互相扶持,一直到了今天。
周童今日要提早去参加考核,不能送小树去学堂,李瑶带小树出门后,周童也准备去飞鹤楼提前为考试做做准备。
作为师父,李瑶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参加对她的考核,主考官是李总管和另一位飞鹤楼的大厨,以及两位受邀而来的飞鹤楼老食客。食材周童早已备好,今日她准备了三道菜作为考核的菜品。
第一道菜便是槐叶冷淘。采新生青槐叶,研磨出汁,和入面团,做成细面条,煮熟之后放入井水中冷浸,待热气尽消,捞出加入熟油浇拌,碧绿的面条让人眼前一亮,食欲大振。
加入各色小菜:胡萝卜丝、鸡丝、黄瓜丝、萝卜丝等装点,再倒入特制的浇头,韧滑爽口,是夏日降温解暑之佳品。
在做冷淘的间隙,周童开始准备第二道菜。只见她拿起一块豆腐,用井水反复冲洗,去其豆腥气。
之后放入事先备好的鸡汤中烧滚,起锅时加入紫菜和新鲜河虾。融合了水陆杂牲的鲜味,芙蓉豆腐这一道温和的小菜可以在夏日抚慰人心。
一道主食一道素菜对于一般食客来说足以果腹,而周童的第三道菜便是饭后的消闲与愉悦。
提前将甜杏仁锤碎,研磨成细粉,与糯米粉一同下入沸水中,加入白糖煮熟,隔着井水冰镇,这便是周童的第三道菜,也是饭后的甜品,杏酪。
虽然做的是江南菜系,但在这之中,周童又根据这一年来在飞鹤楼所学,根据青州人的口味做了调整。
三道菜一一传毕,周童紧张地在厨房等待结果。
今年,一定要当上主厨啊。不止为了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也是为了更加自信地站在一个人旁边。
过了好一阵,李瑶从房中出来了,面色紧绷,周童紧张地看着她。
李瑶淡淡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今晚帮你好好庆祝。”
周童被师父表情和语言的不一致性弄得懵了一下,旋即兴奋地抱住李瑶蹦蹦跳跳,“谢谢师傅!”
李瑶一脸嫌弃,嘴角却压不住地上翘。
两个姑娘开心地又搂又抱的时候,一个人影默默走进了厢房。周童正背对着门,看不见来客,而李瑶面对着门,一下就认出了来的人是谁。
李瑶对她眨了眨眼:“你看看谁来了。”
周童疑惑地转身,却看见一身便服的王朗正向她走来,见她转身,道:“不会吧,是不是你......”
周童眉开眼笑道:“我升主厨了。”
王朗亦笑得爽朗:“我就知道,今晚我请客,帮你好好庆祝!”
周童笑道:“今日听我的吧,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王朗颇感意外,但难得周童主动提出想去的地方,他便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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