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站着一棵树

　　“周坦，你跟贺启阳是同事？”沈然太怕空气安静下来，更是抱着小心思，多说说话指不定挖出什么内幕呢。
　　“不是，他和我是初高中同学，他出国上学，后来他回国创业，我们一直有联系，一直以来关系挺好的。”
　　沈然不理解男人之间的一直有联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周坦对她来说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需要开发探索，自己对他基本上是无了解。
　　见沈然认真听，周坦接着话题往下说：“他妈妈是我高中的数学老师，那时候承蒙他家的关照，我才顺利的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他的语调平缓，不像是说自己的事，沈然从他脸上也找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车在夜晚的路上行驶，路边的灯被车晃出残影，那影落在车前盖上，落在车内，落在周坦的眉眼间，忽明忽暗。沈然的目光紧紧追着光，他的骨节在方向盘上越来越紧，有一种力量流淌在他身上。
　　车厢内静的只剩下空调的声响。
　　沈然和金韵几乎前后脚进门，周坦已经把车停在地库，沈然陪他站在单元门口等金韵。沈然思来想去让他上楼坐一会不合适，然而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在两人在门口没等多久，天气冷，连吸进去的空气都夹了冰。沈然还拥着那样一大束花。
　　金韵和贺启阳的车滑到他们面前时，二人正说着年底正是周坦他们忙碌的时候。四个人互相道别，周坦上了贺启阳的车，透过车窗挥手示意她们抓紧上楼去。
　　两人在电梯中沉默一路，进了金韵家门，金韵单刀直入，“然然，你真看上他了？我怎么觉得他是个别扭的人呢！”
　　沈然不解，从哪里看出来周坦是个别扭的人。
　　“你没感觉出来吗？他给我的感觉是每一句话都留一半在肚子里。”金韵不好直接下定论，毕竟并不是很了解，“贺启阳不知道怎么回事，理解错什么事，一路上尽赞美周坦。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心思重，想得比较细致。你确定你喜欢上这么个人？”
　　我和他就是两个陌生人，即便长在我审美上又能怎么样？对他一无所知，搞不懂我自己，还能约他一起吃饭。”一连串金韵回答不出来的问题，自己也不纠结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然不开心，金韵对这个人间绝色、天使医生的仅有的那么一丁点好感也烟消云散。
　　待沈然一头短发即将被挠秃时，金韵递上梳子开腔：“行了啊，及时打住，芳草萋萋地，何愁无花开。”沈然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明白，冲金韵送一个白眼，“你一理科生，每天哪来这么多拽文？”金韵乐了，这叫什么拽文，这就是字面意思，白话到不能再白了。行吧，你心情不好，让你一次。
　　算了，沈然扫一眼沙发边条几上铺开的电脑和笔记，还是跟金韵一起老老实实搞钱吧。啊！沈然颓丧的从沙发上滑坐到地上，为什么，难道老天爷嫉妒我？搞钱时就不能分心，动情易伤财？
　　金韵挨着她坐下，垂头挨个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韵韵，你说我俩是怎么回事？”沈然冷不丁一句勾起金韵的好奇，“我有点想正儿八经恋爱了，怎么就遇不到那个人呢？”话语中满满地低落和丧。
　　金韵勾过沈然的肩，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肩头，揉一把头发，再开口也是一本正经的语气“沈然，你喜欢这个人吗？”虽没点名，但二人都知道是谁。
　　“不知道。”沈然顿了几秒，像是努力呼吸，又像是思考刚才的问题，“我不了解他，只看着外表是我喜欢的款。”
　　金韵接着揉一把头发，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喜欢，你先勇敢一步是可以的。也就一步，不能再多。别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但我听你说结合今天看到的，感觉他不是那么容易拿下，你可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天热了，沈然的眼眶有点润。扯过一个抱枕压在脸上，嗡声说道：“你离我远点，这么热。”金韵不再开腔，起身换到沙发另一头，端起电脑。留沈然自己摊在地上心乱如麻，心中的乱麻还得自己慢慢理才能找出头，卷成团，别人帮不上忙。
　　沈然掀翻脸上的抱枕，拿起金韵给自己端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微微带着热气的水入口之后顺着喉直达心底。而金韵端举着电脑无声望着她，再开口时沈然的声音微微上扬，“韵韵，我想努力一下。”金韵会心一笑，得，终究是舍不得那盛世美颜。她对她招手，指指电脑示意。行吧，周坦先放一边，守住自己的钱包和银行卡，沉浸赚钱带来的美好去。
　　贺启阳开着车问周坦直接送回家还是去续一摊，周坦心中有事情绪不高，嗓音低沉：“回家，明天还有事！”
　　贺启阳人精一个，刚才金韵在车上时他琢磨着应该是沈然和他之间有事，眼下一看他的状态，没跑了，一定有事！
　　“那个，”贺启阳挠了挠鼻根，话在嘴边欲言又止。周坦想笑，多少年改不了的习惯，没想好的话快到嘴边硬吞回去就会挠鼻根。
　　“有话直说，想问什么？”
　　“行，既然这样我直接问，那个沈然是相亲对象吗？”他见周坦扯了扯嘴角，“又是我妈给你介绍的？她学生？还是她哪个同事朋友家的孩子？”不等周坦回答，问题一个接一个，周坦更觉得贺启阳真是一点没变。忍不住笑。
　　“被我说中了？还是都不是？那个金韵透着一脸精明像，她朋友能好到哪去？要是我妈给你介绍的，你不好意思推辞我找她！”
　　“小启，你要我回答你哪个问题？”笑意爬满周坦的脸，蔓延到耳边，“不是程老师介绍的，是我自己认识的。”
　　“你自己认识的？”贺启阳一脸不敢相信，扭过脸看他。
　　“你好好开车，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行，去我那，我俩喝点，慢慢说。”
　　周坦明白了，今晚就是想喝酒，行吧，估计他小子有什么事想说。他转脸看着车窗外，城市的夜章刚刚拉开，光与影不规则的交汇着，喝点吧。
　　贺启阳见他点头，从前方路口掉头，直奔“晨阳教育”而去。
　　“晨阳教育”是贺启阳的工作室，他从国外回来一头扎进教育培训和出国留学中介中，租了这个地方，楼下做中介，楼上做教培，主攻留学生意。
　　他妈妈程老师对于他做这行没有给意见，但也没有丝毫的支援，“晨阳教育”创立到现在全凭贺启阳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到现在为止他还住在自己的办公室。
　　他把车停好，二人结伴往外走，一里地开外有几家酒吧聚集，贺启阳心里盘算周坦即便今天不值班也不能去那，他好歹是名警察，交警也是警，还是去便利店搬一些回来喝。
　　想着顺腿拐进街角处的便利店，他低头选啤酒时周坦抽出手机给沈然打电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也许是为了再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吧。
　　两个电话号码紧挨在一个名字下面，周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几秒，按下其中一个。
　　“嘟嘟嘟～”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明媚的嗓音传过来，“周坦，到家了吗？”丝毫不见刚才和金韵说话时的垂头丧气。
　　“沈然，生日快乐！”
　　“你已经说过了，打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谢啦！”听到这周坦的心慢慢纠结成一团。
　　“嗯。”
　　“怎么了？”沈然听出他的情绪不高，问到。
　　“没什么。”嗓音有点沉。
　　“周坦，你看你想喝什么？”贺启阳冲他的方向喊一声。
　　“你在外面吗？跟贺启阳？”沈然吞下了后半句，“准备喝酒？”
　　周坦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一定是夜晚的关系，把一些微小的情绪放大，眼下他心里乱成麻。太久没人像沈然这样直接关心他，并且他没有一点抗拒。
　　“嗯！”他如实回答的同时走到贺启阳身边，用口型告诉他都可以。
　　“周坦，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端没了声音，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沈然以为得不到答案，正想着怎么换个话题时。
　　“没有，很久没见到小启。沈然，再见了，祝你生日快乐！”
　　“嗯，好，谢啦！”沈然不太相信他的理由，可又不能胡乱揣度，挂断也好。
　　周坦敏感的察觉到沈然最后的情绪被自己搞糟，可是能跟她说什么呢，本就是萍水相逢，今天贺启阳不提起自己还不自知，自从他上班之后，身边有过女同事示好，还有程老师给自己介绍过几次女性朋友，最终都不了了之。
　　没给他太多回想的时间，贺启阳选好了啤酒，结了账在门边等着。周坦收了手机进裤口袋里，跟上去接过一袋，二人并肩迈腿走出去。
　　“最近生意怎么样？”周坦垂着头看地，很自然的问贺启阳。
　　“嗯？”贺启阳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着脸看周坦。他从来不问自己创业这事走到哪一步，他是自己妈妈的忠实拥护者，就差没替妈妈来当说客。
　　周坦没再说话，像是等着他的回答，又像是刚才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他拎着啤酒沉默的向前踏步。
　　“还好，中介那边声音不太稳定，教培那边学生数这个月比上个月多。”贺启阳不管他是自己想知道还是他为了他妈打听，诚实的回答。“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声音很淡，像是浸入这夜色中，“值班、休息。”
　　贺启阳跟他差不多高，听他说话时瞥眼看他，身侧店铺头上联网报警器翻着蓝光，有那么一道投在他的鼻侧，他的那一双好看的眼拢在夜色里，说话时垂着眼，看不清情绪，贺启阳知道他平日里一定是这样的，给自身造一个冰冷的保护圈，而自己能撕开他的保护拉他出来说上几句也得益于这些年的交情。
　　“所以，沈然到底是什么情况？”贺启阳盯着他追问，从晚上周坦遇到她，甚至在遇到她之前贺启阳就感觉他不对劲，两人相处这些年，虽然中间有几年自己出国，但联系一直没断，他有些风吹草动自己还是能察觉出来。
　　贺启阳看到他扯了扯嘴角，但那笑意只是在嘴角，“没什么情况，一次出警遇到的，后来在医院又遇到几次。”
　　“医院？你怎么了？”
　　“没怎么，咳嗽。”
　　“普通咳嗽？我不信！”
　　“你不信算了，咳嗽值班的时候淋了雨，吃药没好就去医院看看。”周坦扭过脸看着他说，正好与他的目光遇上，他的双眼迎着光，里面有一层亮晶晶的光，像极了某人。周坦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已经没事了，也有可能换季。”
　　贺启阳见惯了他大事化小的态度，也盯着他的眼看，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但是他一脸真诚的补了后半句，又令人信服。行吧，没事就好。
　　二人回到贺启阳的工作室，一楼做咨询平常会比二楼安静，贺启阳给自己在一楼隔出一间办公室，推门进去才能发现里面的玄机，办公的地方是玻璃隔断，里面还有一间睡觉的地方，是板材隔起来的，一张床，一盏灯，一个小衣柜，衣柜上方是空调。
　　周坦第一次见到这的时候心底是佩服贺启阳的，他爸贺老师是大学教授，他妈程老师是资深高中老师，他去过他家很多次，不说很豪华但也是宽敞明亮，温馨舒适，眼下这个环境，不是亲眼所见压根不信是贺启阳住的地方，周坦还记得自己用眼神示意柜顶上空调时，他说白天这里没人，晚上大家走了之后中央空调会关，不装这个睡不着。
　　两人在贺启阳的办公室里坐下，这里有舒适的沙发和座椅，周坦把自己扔在沙发里，带着笑看他摆啤酒，开瓶之前他跟他说：“不论你今天心情怎么样，都不是喝酒能解决的，明天你还要忙，所以，这一部分，留着，下次喝，时间你定。”说话间伸出胳膊，大手一拢，划拉走一半啤酒罐。
　　贺启阳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呲”拉开一罐递给他。“呲”又拉开一罐握在自己手心。
　　两个人闷声喝酒，他不说，他不问。周坦了解贺启阳的性格，不用问，他想说时会说。
　　“周坦，我妈还给你介绍女学生吗？”
　　周坦笑了，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贺启阳，这事过不去了是吧，他还好意思说程老师，自打周坦工作，他同样开启了雷达扫描仪，程老师给自己牵过两三次线，每一次他都跟着过滤。周坦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威胁拦着，他又要跟程老师闹腾，他不想看到他跟程老师蹦，还是因为自己的事。
　　“没有，从上次你打电话给她之后再也没有过。”周坦说的上次是一年前的事，在贺启阳家遇到了程老师同事的女儿，他去给程老师送东西，匆匆一瞥，她一头劲的问程老师要周坦的联系方式，两个人短暂的联系了几天之后再也没了音。贺启阳打电话给程老师，让她操好学生的心，程老师长吁短叹，最想操心的学生就是周坦了，每一次都是好心办坏事。
　　周坦并不知道他们打电话的内容，但知道程老师真的关心他。只是自己这个家庭环境确实让人不得不面对现实。早在很久之前他便知道，也早习以为常。工作之后他更是不愿意主动接触女性往深一步发展。
　　周坦想着脑海中跳出一个人，她闪着眼问自己要不要喝水，她笑弯了眼对自己说谢啦，她垂头打电话时有发丝落在脖颈处用手勾的模样。周坦喝了口酒，甩甩脑袋，不该想的。
　　“你呢，女朋友最近怎么样？”
　　“没了。”风轻云淡的回答。
　　“没了？分手了？”
　　贺启阳点头。
　　“她不知道被谁洗脑了，跟我妈一样，闹腾着让我把这转出去或关了，去考公考编。”贺启阳说话间咽了口啤酒，也把一些情绪咽了下去。
　　“周坦，宇宙的尽头是考公吗？”
　　周坦的目光黏在啤酒罐上没出声，他知道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妈怎么就不信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如别人，周坦，你说她为什么老是拿我跟她的学生比？”
　　程老师三十年教龄，她确实见过太多优秀的学生，可贺启阳也很耀眼，周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小跟着爷爷奶奶，早已记不起妈妈的模样。所以贺启阳口中的程老师是周坦想象不到的，他甚至觉得那是关爱的表现。
　　“我不想出国，她要送我出去，我不想回国时，她逼着我回来，回了国给我规划人生路线，催考试，催相亲，催结婚。周坦，你可知道那个家我一点不想进，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惦记你的原因，抱歉了，兄弟。”
　　周坦兀自笑了一下，“程老师这些年一直关心我，我对她更多的是感激。”
　　空气静了几秒后，贺启阳自觉说过了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在她心里，你就是我家的一份子，一员。”见周坦点头，接着说，“你要是烦她那种行为你就直接说，当然你不会直接说，你跟我说，我去找她。”
　　看吧，区别在这。周坦笑，仰起脸示意贺启阳喝酒，“小启，我不觉得烦，你别代入自己情绪在里面。”
　　贺启阳盯着他的眼，周坦的眼中有星星在闪，他叫他小启，证明内心是把自己当家人的。
　　“行吧，你不烦就行。”说完手伸过去，罐子点了一下。
　　“沈然～”“你是不是～”
　　“你先说。”“你先～”
　　二人笑开，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虽然有烦恼，并不像现在都堆积在一起，回头看那时候的烦恼轻的不值一提。
　　周坦收住笑，看向贺启阳，等着他问。
　　“沈然喜不喜欢你，你可知道？”又来了，刚收住的笑又绷不住。
　　见周坦笑，贺启阳更摸不清，开始胡乱猜测，“她喜欢你？不喜欢你？你喜不喜欢她？我觉得你对她的态度不一样。”
　　这让周坦从哪回答呢，他只能承认自己对沈然的态度确实不同，并没有见不到想，见到目光就不自主被黏去，值班的时候偶尔会想车流里会不会有一辆她的车。上次说到淋雨的事，周坦后来回味过来，大概是她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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