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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愿长年(下)
宜华宫的白玉兰树又一次开花了,不知怎么,它一年比一年开的要少些,逐渐有颓靡之势。这年除夕家宴后,皇帝给各个年满十岁的公主都拨了傅母,也破天荒顺便给了及笄的沈待霜一个,说是公主皇子养于宫中,总不要失了教养才好。
沈待霜的傅母名唤任妧,当天便住进了残荷轩,还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一起来服侍,沈待霜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好在他们在傅母的管教下,对自己还算恭敬。
任妧年逾四十,丝毫不因为她的地位而嫌弃苛责于她,不仅认真教着她诗书道理,在礼仪上也格外看重培养,因此任妧来了以后她便与望潭和小佑见得少了,小佑有时来探望,也在她的陪同下,两人说不了什么太亲近的话,反倒真像皇家兄弟姐妹一样,彼此生疏客套,沈待霜就只好让他认真读书,照顾好身体,有事就去找望潭帮忙。
就是这样,任妧都总要唠叨两句皇子公主的不同,从前那样睡在望潭床铺上与他彻夜长谈的事,她从不敢和任妧说,她肯定任妧听了一定要吓晕过去。
不像望潭和母妃向来阅览群书,百无禁忌,任妧对于沈待霜要读的书总是要细细审阅一遍才让她看,任妧总是说读书不在多,要有利于女子之德行,不能有邪风歪气影响了,之后走了错路,影响一生。
沈待霜从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教养,对于这样温和又面面俱到的照料和教引,虽然觉得日子过的无聊乏味,但是心底又温暖得很。
她总在想着,这些日子活得真像一个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金枝玉叶。
直到有一日,沈待霜在茜纱窗下练字,听见墙根底下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她们兴许以为沈待霜还在午睡,没人听见她们在嚼舌根,也肆无忌惮起来,沈待霜正无聊呢,就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
“你听说没有,这些日子宫里多了些传闻,似乎是说六皇子沈君佑当初不满八月就落地,不是大宁皇帝的儿子,倒是太医院一个小吏目的孽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啊呀,这谁不知道,陛下都不肯见他了,这事可难说!”
沈待霜吓了一跳,还要再听时,傅母赶了过来训斥了两个宫女一通,说他们言语污秽,污染了公主清听。
“我没这么高贵的,任嬷嬷,她们,她们在说小佑的什么事,我这些天没见到小佑,都不知道他受了委屈……”沈待霜从门里探出头来,拉住任妧的手,瘪着嘴朝她求情,只想再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主是女子家,这些谣言有他的由头,总归是皇子们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公主又何必趟这趟浑水。”任妧紧锁眉头,脸上的纹路一条条的,看上去忧心的很,她心中皇子之间从小就是你争我抢,互相坑害,沈待霜搅和进去,就是在站队,将来哪一方最后做了皇帝,都是难做的事,她不想让沈待霜搅入这滩浑水里不得脱身。
“别人我当然是听嬷嬷的,不管也不听,只是我看小佑如亲弟弟一样,他在外面被这样污蔑,我总要过问一下……”话未说完,任妧就把沈待霜推到了书案前,摊开一本《女则》,又沉默地磨起墨来,意思不言而喻。
沈待霜就这么抄了一下午的《女则》,抄的头也重,手也麻了,没有力气和任妧掰扯了,才被任妧放过,让人把她安置在阁楼上看远处的花火,这几日民间都在放烟花,一到夜幕降临便来一波,很是热闹。
花火璀璨,却总被亭台檐角遮挡,框在四四方方的天幕里,沈待霜觉得实在没有意思,想着在外面不知如何伤心的小佑失神。
突然间她看见一颗花火不是从远处升腾,而是从墙头落进来,直直掉在树丛里头,弹射开来,她疑惑地睁大眼睛瞧,却发现被溅到的草地慢慢烧了起来,开始蔓延着,好在不大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连忙叫着走水了,便四散着去拿水桶去救火。
沈待霜看着火势不大,也没有太紧张,只定定看着那个奇怪的地方,瞧见那落下烟火的墙头攀上来一个人,他不急着爬进来,而是四处看着,直到与自己对视一眼。
互相看清了是谁,沈待霜急忙调转轮椅往楼下去,只是上来时有两个小太监将自己抬上来,如今自己要下却全无章法,她冒冒失失地往下栽,只想在傅母发现她之前快点见到。
她从轮椅上摔下去时,害怕地闭紧了双眼,只是仍旧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看见望潭好像又长大了些,这么短短的一段日子没见,她似乎真的明白了究竟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望潭戴着黑色不透光的遮面,只留出一双黑亮的眼睛,打扮的像是一个滑稽的偷盗小贼,冲她淘气地眨眨眼,然后一鼓作气搬着沈待霜连着椅子一起奔下楼去,期间路过了在院子里打转的傅母,她睁大眼睛看这一幕,忘记了叫出声来。
一路上只闻烟花声声,和心跳一样剧烈灿烂。
她窝在望潭的怀里,用手揪着他的衣襟,直到望潭在平坦的地上把自己放下来。
望潭推着她在前往宫门的路上快速走着,那里停留着两顶轿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富丽堂皇,看上去足足可以把那顶小的再装进去。
望潭带着沈待霜快步走向那顶小一点的,路过大轿子时,忽然有一队侍卫举着灯笼经过,就快要看过来,望潭情急之下把人塞进了旁边停留的轿子里。
轿子里空间够大,足够里头的沈待霜和沈君稷大眼瞪小眼,沈君稷吓得拽着穆游的胳膊,伸出颤抖的手指:“你做什么?”望潭片刻后也挤了进来,沈君稷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们要出宫,自己没有轿子吗?”
望潭丝毫不慌,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将混乱的衣衫往膝盖上一铺,沈待霜脸皮厚,声音清脆地说道:“你们有通行令,你姐姐没有,却想要在这大好日子去荣华街看一眼烟花,你要不要带一下她出宫门去?”
“你是谁姐姐啊!”沈君稷不出他俩意外的大叫起来,望潭和穆游眼疾手快地一起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半刻钟后,沈君稷把轿帘子掀开小半块,面无表情地对前来赶马的车夫说:“走吧。”车夫坐稳后显然没有想到轿子的重量,直接当地与马拉扯了一通,轿子东倒西歪,能听见里头沈待霜的轮椅与轿壁相撞的声音。沈君稷幽幽地露出脸:“本皇子吃撑了,小心赶马。”
沈君稷的马车路过那辆在宫门口待了许久的马车时,沈君佑刚好推开帘子下来,垂头丧气,满腹心事,没有看见飞速而过掀着帘子敲轿壁的望潭。
他抬头看看越来越深沉的夜色,失落地低下头去。
自从那个令他不堪的谣言传出来后,父皇逐渐繁忙起来,不再见自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繁忙,反正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种默认,都对自己避而远之,他回到了那个无人问津、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时候。他没有沈待霜的乐观,没有望潭的冷静,他只觉得惶恐又无助,母亲极力倾诉的清白于他而言是杯水车薪,绝望之外,他仍旧觉得自己没有被放弃。
他记得望潭救过他,在他上大殿问书的时候,他今日答应自己的邀约,也许会救自己第二次。
可是今夜他发现他终于被完完全全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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