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真理

　　时间很快来《十一月十五日夜》首演的日子。

　　女星许长夏前不久在社交媒体上对“绯闻”做出澄清，一张照片配上几个大字，算是结束了这场闹剧。

　　棠理在看到那条微博后真觉得想报警。

　　因为许长夏配的照片里，她手拿一张画像，笑意盈盈。画是当晚在snowfield里他画的那张，镜头不全或是裁剪了，没有露出他的落款的签名。

　　再加上许长夏的配文，那一刻他真想把手机扔掉，准备仔细查找身边有没有监控摄像头这类的东西。

　　评论区都在祝《月夜》大爆，首演成功，只有一些杂食党CP粉和唯粉还在激烈作战。

　　陆容与本人还不知道，他在棠理这里出镜率太高，已经开始身兼数职。

　　陆容与当天穿了一件挺阔的黑色风衣，围着一条深色羊绒围巾，半张脸隐在围巾里，小臂上还挂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剧院门口。

　　大概是感受到了北京变化莫测的天气。

　　棠理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腿真长，然后又闻到他身上的有香味，味道已快散去，有点像弗兰克波克莱的一款檀香调香水，剩下似有若无的尾调，顺着冷冽的秋意钻进他的鼻腔。

　　这代表他们面对面的距离已经太近。

　　“棠理。”陆容与叫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比起第一次叫错他的名字，怎么叫对了也感觉怪怪的。

　　实在是受困于这么多天的疑惑，棠理开门见山地问：“你是许长夏的哥哥？哪种哥哥？”

　　问完才觉得还是不太对，哪种哥哥是个什么问法。

　　“就是，同一个姥姥姥爷那种。”他还是这样跟棠理形容了。

　　棠理缓慢地点着头，做出哦哦的口型。

　　“我是跟着我母亲姓。”陆容与又解释道。

　　棠理继续哦哦哦，没再说其他话。他怀里抱着一束花，不大，但牛皮纸的褶皱都像是精心处理过的，搭配得当，单独伸出的一支天南星把包装的一角也衬得像幅写意画。

　　为了避免陆容与误会，他也赶紧说：“这是给你妹妹的。”

　　陆容与面露疑惑。

　　“我也没想到她是你妹妹啊。”棠理说完又补充，“她是我高中同学，我俩早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陆容与此前还是单方面地认为棠理是许长夏的粉丝，还觉得棠理人真好，帮她线上线下宣传，还能搞到首演的票来支持，肯定是网友们评论里的那种“真爱粉”。

　　“走呗，咱去一趟后台。”棠理带着也略显惊讶陆容与穿过熙熙攘攘的候演人群，准确找到一间主创团队的休息室，推门而入。

　　张燃今天穿着白色衬衣，内搭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长直的西裤下方露出一点鞋尖，正在和导演耳语。

　　看见棠理进来，她也没搭话，眼神示意你自己坐，但看到他怀里的花之后又问：“你不是送过花篮了吗？”

　　棠理摆摆手，“这是送给女主角的。”

　　角落梳妆镜前的许长夏还在整理妆发，化妆师发型师围了一个又一个，她先瞄到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陆容与，然后再拨开人定睛一看，大叫：“你俩果然认识！什么情况？”

　　陆容与突然明白为什么许长夏要用那张画像当道具发澄清微博。

　　“刚认识不久，是吧哥？”棠理也就顺着台阶开玩笑。他都不想说他陆容与的这些交集，跟讲鬼故事似的。

　　陆容与：“......”

　　看棠理在后台轻车熟路的，许长夏这个心大的没有多想什么，倒是陆容与又开始忍不住探究。

　　棠理跟许长夏又说了些什么好好演之类的话，就又拉着陆容与入场就坐去了。

　　等坐下才发现原来除了是首场，位置也非常好。

　　这时棠理开口了：“你瞧见台上那大月亮没，还有刚刚给你的那个纸条手环，这个其实有联动，等演出开始之后，我们也会成为舞台呈现的参与者。”

　　发给观众的手环只有末端有一段很小的信息采集芯，设置范围是整个剧场的直径，这比起在座椅扶手上安装相应的装置来说节约了更多成本，但可能会出现一些个体样本的不稳定。

　　所以棠理坐在这儿还蛮紧张的。

　　剧场橘黄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座椅靠背上的红色绸料印出浅浅的柔光，阴影打在棠理脸上。

　　突然，棠理眼神清明地看过来，和陆容与对视，问：“为什么想着要约我来看？”

　　巨幕背景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变幻的月相交替出现，是一种流光溢彩的呈现，陆容与看到这样的色彩出现在棠理的眼睛里。

　　这种光影流转的场景，和在雪原第一次见到棠理那时别无二致。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最后棠理移开眼神，说：“演出开始了。”

　　《十一月十五日夜》讲述的是一对阴阳相隔的恋人在时空漩涡中拯救对方的故事。饰演男一号的演员名叫时清，和许长夏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两人都从电视剧杀到电影大荧幕，如今又一起站上话剧的舞台。

　　随着剧情推进，情节迭起，演员们的情绪带动着观众的情绪，作为背景也是道具的那一轮月亮开始显现出月相和明暗的变化，在叙事情节时忽暗忽明，像看不透真相的观众视角；在剧情高潮时引发共鸣，那轮月亮又亮堂圆满得如直白的情谊和人心。

　　然后，陆容与就看到刚刚还在沉浸观赏的棠理从座位上弹了出去，奔向后台。

　　叙事高潮推进，那轮月亮却亮如白昼，宛如一个巨大的闪光弹横在舞台后。

　　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个被父母带来的小孩儿大叫了一句：“哇，奥特曼要出现了！”

　　棠理已经冲到后台控制室了，这个问题可以在接收端手动化解，但等台上那个闪光弹暗下来，演员们继续表演之后，他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因为之前他用色光装置的时候，为了明暗更接近真正的月色，他还是用的全色管，但经过刚刚那一下情绪暴涨，颜色调节突然开始失控了。

　　那个闪光弹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蓝，他两眼一闭，心想，得，要完蛋。

　　他心里发紧，一边看着台上的监控，一边调出程序开始做修改，尽量让颜色的饱和度不要那么突出，影响演员的正常表演。

　　等他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发现周围人没有躁动、没有不耐烦，他才稍微安定一点，准备坐下来。

　　陆容与扶了一下他的手臂，看他坐下呼了一口气，才低声问：“刚刚是怎么了？”

　　棠理没有马上回他，定睛看着台上还在照常进行的剧情，手腕上的纸手环都快被汗晕湿了，发现没有掉什么链子，装置仍旧在实时收集观众的情绪，现在正到男女主找到真相时的动情之处，后面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上弦月倒也是恰到好处。

　　等陆容与都以为棠理不会说什么的时候，棠理突然挨过身来，跟他说刚刚他去拯救他的职业生涯去了。

　　棠理的吐息有点烫，可能是刚从紧绷的情绪里放松下来，陆容与耳朵发痒，只好偏过一点头去听他说话。

　　“这个装置是我的设计团队弄的，基本也是我监工的，刚刚出了点小故障，我去处理了一下。”棠理一边说着，眼睛也还时刻盯着台上。

　　所以也没看见陆容与僵硬的那一瞬表情。

　　他把原理又小声跟陆容与说了一遍，包括他紧急采取的措施，然后他听到陆容与问：“处理得很及时了，不然后面的小朋友要把奥特曼家族的名字都报一遍了。”

　　棠理不敢有太大反应，只好低着头闷闷地发笑，跟陆容与说：“你真会安慰人。”

　　演出结束，主创团队依次上场谢幕，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瑕不掩瑜，《月夜》的首演获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棠理的装置艺术本来差点成为演出事故，但因为这份“意外的艺术”，反而有了锦上添花之意。

　　“妈呀，刚刚那快闪瞎大家的光球突然变得那么善解人意，我都以为后半段是在梦里。”棠理听到有观众在讨论。

　　“对啊，男女主对峙那段，突然暗下来，又突然变得血红，相爱相杀淋漓尽致啊！”

　　“还有男主跟女主坦白的那段独白，好家伙，配上那幽怨的小月光，我觉得他都要碎了。”

　　“对啊，据说那是我们看剧时的情绪反馈，好家伙，看大家的感受这么一致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许皇牛逼——”

　　“......”

　　然后就是其他剧情的讨论，不过棠理已经基本放心了，至少之后不至于再去跟张燃负荆请罪了。

　　掌声雷鸣里，棠理看着宣传册上那句“月亮注定有阴晴圆缺，除非你不在这注定当中。”感叹了一句妈你果然还是喜欢凄美爱情和be结局。

　　许长夏果然不负众望，给自家粉丝狠狠长脸，也给众多黑粉狠狠打脸。当晚《月夜》仅凭一个小范围内的话剧首演就冲了好几个热搜。

　　主创团队们要开庆功宴，棠理和自己打了胜仗一样耀武扬威的妈打了招呼告别，又陆容与一同去祝贺了许长夏，许长夏继续嚷嚷说棠理下次来我家吃饭啊，叫我哥去接你。

　　顺便讨伐了陆容与嘴上说着不来结果来了不说还不带老陆的恶劣事迹。

　　棠理嘴上说着好好好，心想许长夏到底有没有听懂“刚认识不久”这几个字什么意思啊？

　　等走出剧院，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小雨。

　　陆容与撑起伞，把他和棠理一起罩在雨下，棠理今天见到他的时候还想说真装啊还挂把伞在手上，现在只想说真帅啊知道挂把伞在手上。

　　“请你吃个便饭吧？”棠理发出邀请，既然约是人家先约了，那请吃饭他肯定要赶紧开口咯。

　　“你喜欢什么口味？有没有忌口？对了，你在国外待了多久啊，在哪个国家，如果喜欢吃西餐也行，我知道一家，就在附近，环境和菜色都挺好的......”

　　好像生怕陆容与拒绝似的，棠理提出了很多选项，也问了好些问题，陆容与还没想好要先回复哪一个。

　　“我不怎么挑吃的，你定吧。”陆容与说，顺便跟他又再靠近了一些，不然雨水会落到肩膀上。

　　棠理正打算接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小棠。”

　　陆容与和棠理的脚步一起停下，但棠理转身看向身后的速度却更慢一点，像是知道叫他的人是谁。

　　“沈师兄，好巧啊。”棠理是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气，礼貌问候，他甚至没认真看他一眼，只是往前靠了一点，让陆容与的空间尽量宽上一些。

　　沈杉也撑着伞站在雨中，随即身后覆来另一个身影，纤细的手臂挽上沈杉，棠理看到，又打招呼道：“学姐好。”

　　他对沈杉的这位女朋友并不熟悉，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她像凭空出现在沈杉和他喑哑乐章里的音符，彻底结束了他从一开始就自顾自混乱演绎的曲调。

　　而这位面容姣好气质温柔的学姐对他很热情，她亲昵地倚在沈杉身侧，似乎很高兴见到他似的：“啊，你就是棠理啊！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给沈杉展览里提供的意见，太浪漫了，简直是神来之笔。”

　　棠理心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波澜了，但沈杉觉得他似乎是带着厌恶地暼了一眼，听他说：“是吗？你喜欢就好。”

　　沈杉突然调转话题：“听老师说你之后不打算再在学院开课了是吗？”他这样问，棠理都怕他下一句跟着“是因为我吗？”这种让人听了想杀人的话。

　　棠理赶紧说：“啊对，开了两学期发现我真不是教书的料，这学期结束之后我就先不去学校了，工作室也很忙，我这一心几用的，怕都耽误了。”

　　沈杉的眼神在陆容与和棠理之间反复打量，棠理被看得不爽，在听到沈杉说“这样啊”之后立马眼疾手快地惊呼：“天呐，雨下大了，师兄、学姐——回见！”

　　身后的陆容与刚想把伞撑过来些，却被棠理拖着伞把儿拽出老远，直到刚刚那两个人被匆忙躲雨的人群淹没，棠理才停了下来。

　　在棠理的视线里，陆容与围着的围巾上沾了很多水珠，棠理忙抬手轻轻抹了两把，“对不住对不住，”他又站得离陆容与近了些，“真是的，这是停下聊天儿的地儿吗，刚那男的是我一没什么眼力见儿的同门，见谁都想唠两句......实在不好意思了。”

　　陆容与倒没有很在意眼前这位见了个熟人就莫名有点张牙舞爪的小画家，细数好像从认识开始他常对他说“不好意思”这几个字，可能已经是表达上的习惯了，他也就正常回说“没关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