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惠虔寺

　　-你在一辆长途大巴上，位于上铺。这辆车上的窗帘结构很像纱窗，上下都有滑轨，而只要窗帘关上时就会发出震动引起的滑轨的噪音。你被这噪音吵醒了，望向对面的上铺，发现那张床上空无一人，而窗帘关上了。现在天色已晚，拉不拉窗帘并不影响光线；你看向了床头的三个按钮，它们分别代表着：远程遥控拉开对面的窗帘以接着安静地睡觉，索性不睡了而打开车厢内的灯光，召唤司机停车并下车。
　　-你会怎么选？

　　贝无色甩了甩头，万分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是这样的情景。眼前的三个按钮都散发着安全的绿色，她随意地选择了第二个。
　　位于她头顶的灯被打开了。这灯光很温暖，与她设想中惊悚的惨白截然不同；虽然并不亮，但借着这一点光线，她终于可以不枉这辆车的宽大空间，好好地观察一下。只是她最先注意到的并非无尽细节，而是对面床铺缩在角落里的女孩。
　　先前因为无光，加上床单过于平整，贝无色一直以为那里没人；但现在她被这个沉默无言而古怪的女孩吓到，神不知鬼不觉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声音像来自外星：“游小玉。”
　　贝无色这时才感觉到，女孩可能并不是个“女孩”，因为她的声音无比低沉，像个死去多年的人复活后看破人性的平淡。
　　游小玉突然面无表情地向她伸出手，道：“我们同行吧。”
　　同行？但我们压根不顺路……等等，我坐这辆车是去干什么的？
　　脑中一片钝痛，贝无色恍恍惚惚地答应了她。
　　两人到站下车。
　　面前是一扇古代中式建筑的巨门，门上的牌匾写这三个字：惠虔寺
　　“看起来很恐怖，对吗？”游小玉露出欣赏这一切阴森的诡异变态笑容，“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其实很美好。”
　　意外的是，巨门内部是一家餐厅。游小玉领着贝无色到一张桌子前坐下，而服务员没有向她搭话。
　　这家餐厅的布局很奇怪，中间有一块空地，是完全中空的，内部往上或往下都有无限空间；四周被玻璃围起来，外部是用餐的人们。她们选的位置刚好靠窗，可以时刻看到那中空的深邃和恐怖。
　　“你会害怕这样的空间吗？”游小玉支着下巴，盯着她的眼睛。
　　贝无色呆滞地张嘴：“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好戏就要开场了。”
　　游小玉拍了拍手。突然，玻璃内部出现了几只浮空的兔子。它们的眼睛十分血红，像时刻准备捕食——兔子竟然可以当狩猎者？它们四肢一动不动地在空中旋转，体积越来越大，耳朵也越长越畸形。贝无色捂住眼睛：这是梦。
　　又是突然间，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中空最顶部延伸出旋转楼梯，上面走下来一个黑衣男人和白衣女人，一挥手，那些令人恶心的动物肢体就全部消失了。白衣女人露出和善的笑容，转向她们说：“喜欢这儿吗？要不要留下？”
　　没人注意到的是，游小玉手部做了一个拧的动作，白衣女人立刻浮现出一丝痛苦。
　　贝无色哑声道：“我不。”
　　一瞬间，整个餐馆都安静了。所有人的脸齐刷刷地转向她，那场景像稻田中的向日葵长了脸；而且，这一张张脸上的表情都是愤怒。贝无色这才注意到，除了那个黑衣男人，餐馆里只有女人。
　　“拿下她。”游小玉冷面道。
　　她在被蜂拥而上的人触碰到前陷入昏迷。

　　贝无色依然是被窗帘滑轨吵醒的。
　　她猛地坐起来，刚刚那一切果真是梦？床前三个按钮还在散发着幽幽绿光，这一次她不敢再开灯了。她知道对面床上的那个人，游小玉，正在觊觎她的性命。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第三个按钮，离开那个“女孩”总是好的。直到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巴在长途汽车站停车。
　　很奇怪，整个汽车站都毫无人气。
　　天色仍然是傍晚时的灰蓝色，天空中阴雨绵绵。她身上没有伞，并且穿着单薄的无帽卫衣；她往前跑了几步，到有棚顶的长廊歇息。
　　长廊中央有个穿绿色旗袍的女人，簪子把她的头发盘起来，身上盈满淡淡绿光。违和的是，女人手里拿着一张传单，令她看起来十分滑稽，神似进城寻子的乡下人。
　　“您好，请问您在找什么呢？”贝无色礼貌地打招呼。
　　女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女人在看到她的瞬间舒了一口气。
　　“我姓柳。”女人直视着她，缓缓道，“我在找这里隐藏的罪恶。”
　　这句话很平淡，就愈发显得神经兮兮。柳向她做了一个跟上的眼神，走入了一个小卖部。
　　贝无色抬头看了一眼：青溟小型超市。
　　前台是个也散发着绿光的年轻男人。柳和他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买，最终绕回前台。
　　男人正在抚弄手中的笛子。他正要把笛子贴近唇边，柳立刻抄起前台的金蟾朝他扔过去，怒声道：“别他妈吹了。”
　　男人躲开了，一脸怂，道：“我为了完成任务，把整座城都涂上了一种涂料。到时候我用阴火一点，她们就不会来了。”
　　“她能操控阳火。”柳平静了一些，冷冷地笑了。
　　“只是赌一把谁输谁赢。就算输了，也可以不用结束得那么早。”
　　这段对话太过莫名其妙，贝无色默默地跟在柳身后，一言不发。
　　男人带她们走向超市深处。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总统套房，与先前简陋的外表截然不同；男人把她安顿在长的豪华沙发上，道：“你就在这儿坐着吧，看看外面的夜景。”
　　大落地窗可以俯瞰全市。仍然，那一栋栋建筑发出绿光。如此看来，他们是在一座海拔挺高的山上。
　　柳笃定道：“她一定会先来的。”
　　夜晚十一点时，那片绿色中首先有红色火光蔓延开。柳昭莹与余未来的尝试又一次失败，阳火胜过了阴火。
　　对应地，贝无色陷入昏迷。

　　她第三次被窗帘滑轨吵醒。
　　这一次，她按下远程拉开窗帘的按钮。
　　她已经淡忘了先前的两个梦。没了噪音的打扰，她渐渐地沉入梦河……

　　最后一次醒来，贝无色望着面前熟悉的天花板。这是她家，她的卧室。
　　这一切都是梦。
　　她走出房间，走到餐桌前。奇怪，餐边柜看起来空荡荡的……它以前是这样的吗？她努力地回想，却记不起来了。
　　“爸，你没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贝高茨端着煎鸡蛋出来，笑道：“少了的东西，你在梦里会见到的。”
　　多年以后，父亲去世时，贝无色在家中收拾出了铜币、蒲扇、青花瓷器与石雕各一个。她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这样一看，餐边柜就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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