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

　　“嘶……”
　　逐渐清晰的痛感将许万生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右手将自己支撑起来，脑袋还有些钝痛。
　　“你醒啦。把这个吃了吧，还是热的。”
　　一道温柔清亮的女声响起，一碗面条就轻放到许万生旁边的床头柜上。
　　“谢谢。”许万生礼貌地点点头，感觉不到什么危险，她开始打量四周。
　　房间很小，除了两张床就剩下一套桌椅，这里的墙壁平整，墙上有一盏小灯照明，还挂了些画，倒也算温馨，就是找不到门在哪里。
　　视线又回到那个女生身上。
　　是个半人体，惨白的皮肤透着鹅黄的斑点，但受X辐射的影响应该还不大，仍有人类的影子，就是她那鼓起大肚子倒是和她苗条的身材格格不入。
　　那女生被她这样看着，也不恼，只是一下又一下抚着肚子。
　　忽然她似乎感受到什么动静，微微笑了笑，轻拍了拍肚子，像是某种暗号。
　　这是……她怀孕了吗？
　　“姐姐，那是你的宝宝吗？”许万生面对孕妇，还是尽量温柔了些。
　　那女生一愣，像是回神，笑意渐浓，应了声：“嗯。”
　　似是又想起什么，又说道：“许小姐，快吃了吧，待会面该坨了。”
　　许小姐……估计她已经知道自己了，被这样称呼，还有点不习惯。
　　许万生看着那碗面，有些犹豫。
　　他们人类是吃不得有X辐射的食物的，就算是出来做任务，也是吃自己带的罐头压缩饼干那些。
　　但遇上这么个温柔还有宝宝的……半人体，她微微张嘴，最终还是没将拒绝说出口。
　　那女生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手，“这面没有辐射。”
　　“没有辐射？”
　　这不可能。许万生依旧没动筷子。
　　“这面是你朋友带的，在我这煮了煮。”女生解释道。
　　煮了煮……一个想法油然而生，实在令她有些惊讶。
　　那女生又笑着点了点头，应是肯定她的想法。
　　但是，她怎么会有X水晶？
　　正想着，对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秦安，是彭绝生先生的妻子。”
　　“秦小姐。”这算是打过招呼了。
　　许万生最终用手环检测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开始狂吃。
　　大口的面被她塞进嘴里，她是真饿了。
　　秦安也将许万生醒了的消息告诉了彭绝生。
　　约莫五分钟后，白净的天花板打开一道格口，一套防护服因着绳索被递了下来。
　　这时许万生也将面吃完了，将防护服接下，那绳索却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来上面那位是不想自己跟他的妻子待太久了。
　　想到如此，她眉毛一挑，看向秦安弯唇笑道，“秦小姐，你丈夫可真小气，都不愿我跟你多呆一会。”
　　一抹红晕掠过她的脸颊，“下次我说说他。”
　　许万生表示，吃了一嘴狗粮。
　　“得嘞，我走了，有缘再见。”说着就套上绳索，任凭那里道将自己拉上去。
　　绳索是自动的，倒是平稳。墙上格口打开，许万生落地，就看见三三他们。
　　“万姐姐！”
　　“万头头！”
　　“万头。”
　　“嗯，我醒了。”说着，她的视线落在一边的面罩男身上。
　　想了想，人家也是好心，还是道了声谢，也跟彭教授道了谢。
　　“不能在这多耽搁了。”许万生查看定位，发现未青已经走了，朝一处山脉走去。
　　“万头头，你的肩膀……”任元有些担心。
　　“左肩而已，抓他个小兔崽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伏凌的账我回去再跟他算！”许万生生尝试活动左肩，刚一动，一股刺痛传来，不过还好，应该没伤到骨头。
　　“万姐姐，子弹我已经给你取出来了，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要小心伤口开裂。”
　　林三三叮嘱道。
　　“走。”许万生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一起。”面罩男说道。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许万生眉头皱了皱。
　　“未青去的方向有白区的实验室，彭教授叫我去收集资料。”面罩男解释道。
　　略微思索一下，许万生还是点了点头。
　　风杂着雪，拍打在疾风而行的五人身上，原本枯色的草木向天空沾染一些白，风刮刮作响。
　　红点在这里就消失了。许万生看向面前的小村子，下车进去。
　　有些半人体听到动静，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是来找人的，放心，不会给你们惹麻烦。”吴涯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那些半人体似乎稍微放心些，但时不时会看一下，也是各忙各的。
　　“搜。”许万生下令道，“各自行动。”随即，她看向面罩男，“你要一起吗？”
　　面罩男轻哼一声，“来都来了，就顺手帮你们一把。”
　　许万生看着他的眼睛，勾唇一笑，“互帮互助。”
　　巷子深处，木屋前，一块牌匾吊着，摇摇欲坠的样子。
　　光透过门缝，撒出一条细长的灰。
　　“有人吗？”许万生敲了敲门。
　　等了会她再重复了一次，便一脚踹开大门。
　　面罩男扯了扯嘴角嘀咕道，“这么粗暴，看以后谁敢要你。”
　　许万生一愣，“关你屁事。这都没人。”
　　说着便打开手表扫描，见扫描结果，许万生几乎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朝上面看去。
　　“去二楼看看？”面罩男注意到她的目光，拍拍他肩膀就上楼梯了。
　　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冷风操控着门窗摇晃，二楼有一个房间，纸被风吹出来几张。
　　许万生捡起地上的纸，发现每张上面都有几行字。

　　不见四时景
　　不见花鸟林
　　剩枯木随风清，
　　人随枯木冥。

　　萧萧瑟瑟风起，
　　凄凄惨惨花鸣。
　　追忆，追忆，追忆
　　昔日花团锦簇
　　黄昏树梢
　　旧
　　芙蓉笑

　　似有所感，许万生面色复杂起来，她看完这两首诗，面罩男已经推门而入。
　　所以她一抬头，就见到床上躺着的尸体，和散乱满屋的纸。
　　“别踩。”见面罩男直径往里走，万生提醒道。
　　面罩男立马弹开，看到只是一张纸后，迷惑地看向许万生。
　　“这些都是他的作品，虽然是个半人体……”
　　“我也是个半人体。”面罩男打断了她。
　　这整得有些尴尬，许万生挠了挠头，“抱歉。”
　　“你们人类会珍惜半人体的作品，也是难得。”面罩男说罢，继续朝那尸体走去，不过万生看到，这一次，他有意避开了地上的纸张。
　　“哼。我只是觉得，这些应该留下来。”许万生弯腰将地上一张张纸捡起整好，在手表开了一个新文件夹一张张扫描收集。
　　待到完事，见面罩男正拿着一张纸在看。
　　“给我。”
　　“这是他手里抓着的。”
　　面罩男将那张纸递过来后，又扭头看向那具尸体，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万生刚要扫描时，停了下来。
　　无他，只因上面赫然几个大字：遗书。

　　遗书
　　这是我的遗书，最好平静地死去，来几个鸟兽分尸，最好把骨头也叼走，让所有人以为我消失。
　　或许我算一个诗人，十三岁是我跟文字的开始，十六岁时也算小有所成，那一年，也是现在的开始，是源头。
　　我跟很多人一样，事不关己的。没有人将矛头指向那片白——好像有，但那一点火花顷刻间消散。
　　我跟很多人一样，是个沉默者，是个罪人。我看见我，一天天扭曲，世界一点点偏离，这是因果。
　　或许我不算个诗人，文字本该以己之声唤他之心、之行，但我沉默了，我的文字也沉默了。往后我再多文字都哑，锁链扼制归期。
　　这已经不是我所认知的世界了。窗外，人类不再是人类。
　　他们在尽己所能地想要过平凡的一天。但是，刺痛无时无刻不在侵扰，意识被冲刷模糊，行动愈发奇怪，他们做不到。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是个被原本世界放逐的外来客。她在消亡，已经失望。
　　我曾无数次想过鸟鸣风清，无数次想尝试补救，但以我一人之力微乎其微，我的文字已经再无人注意，我憎恶自己的无能。
　　倘若有人，能重新拾起这份危机，让枯木逢春四季归，让天变蓝，草变绿，水变清，让罪恶之源被抹杀，请让原本的世界回来，为未来留一线生机。
　　我是个沉默者，自知我的罪孽，不配被人记住姓名。若偶尔有人想起，请称呼我为“那人”。
　　我愿以我之命赎罪。

　　许万生看完，未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其扫描后，对着尸体鞠了一躬。
　　外边忽然传来机车的声音，许万生当场戒备，从窗户望去。
　　是启归源他们，这让许万生松了口气。
　　就见他们从后面的车厢里取出几大袋东西，挨家挨户分过去。看来，这也是红区负责的救助点。
　　三三那边听到几声枪响，就停了，看来他们碰到了。
　　“不去看看？”面罩男问。
　　“要是伤了就不只是这几声枪响了。”许万生轻描淡写地说完，又拍拍窗户，“时归源！过来！”
　　刚路过的某人一愣，抬头就见到许万生，“不是你有病啊！吓死老子了。”
　　“你就去吧。”谢逸甄撞了撞他肩膀，看戏似的。
　　“老狐狸！你也来！”许万生又叫到。
　　“走了，老狐狸。”时归源反拍一掌，拉着狐狸一起过去了。
　　“怎么了？”时归源问道。
　　“你的地盘你处理。”许万生把手上的纸都塞到他怀里，就走了。
　　刚到楼下，就听到耳机传来林三三的声音。“万姐姐，救命呜呜呜！”
　　“怎么了？”边说着，边朝林三三那边负责的那边跑去。
　　“这……你过来就知道了，快来呜呜呜！”
　　听见林三三在那边哀嚎，许万生又加快了步伐。
　　到了院子外，枪已经精准对着三三旁边的人。
　　不过……
　　“林三三，你耍我呢？”许万生看着眼前的画面，嘴角抽了抽。
　　原是一位老太太面带笑容地，一只抓着林三三的手，一只手端着糕点，一只手拿了一块要给她吃，一只手还一直摸索三三头套开关在哪。
　　“怎么回事？”许万生问到。
　　“万姐姐，她好吓人！快帮我拉开她呜呜呜。”林三三一直抓着老太太的两只手，她不想伤害老太太，又摆脱不了。
　　许万生连忙帮忙把她拉开，礼貌问道：“老婆婆，你怎么要喂她吃糕点啊？”
　　“哎呦你快管管我女儿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一天没吃饭了！造孽啊！”老太太原本抓着三三的那只手狂拍着大腿。
　　许万生脑子超载了一会，就明白了，给三三传话道：“三三，你有妈了。”
　　林三三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不是我妈妈。”
　　老太太还以为她是因为不想吃才拼命摇头，“造孽啊！你就这么不想吃东西吗？你不吃你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
　　一句话，在两人脑子里炸开了，许万生咬死嘴巴，将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一遍。
　　“你老公又是个不靠谱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就算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又得吃点啊！”
　　不行，要憋不了了。许万生连眼睛也闭上了。
　　好巧不巧，赶到的任元刚好听到，噗嗤一声笑出来，“三三，你有老公了？还有宝宝了？”
　　“哎呦呦，你总算回来了，你老婆不肯吃东西，你快哄哄！”那老太太一见任元，连忙跑过去讲他扯过来。
　　这时换许万生噗嗤笑出来了。
　　“这位姑娘，你笑什么啊？难道他们俩不天生一对吗？”老太太皱着眉头，话说急了还掺着口水。
　　“天生一对，天生一对。”许万生努力憋着笑，树了两个大拇指。
　　“万姐姐！”
　　“万头头！”
　　许万生应声回头，就对上两个幽怨的眼神。
　　“我给你们……解决。”许万生拍拍空气以示安抚，又回头跟老太太说道说道。
　　“老婆婆，他们今天在我家吃过了，晚点要去给宝宝祈福，回来再吃你的糕点好不好？”
　　“祈福？祈福……”老太太念叨着，似是肯定了什么，点点头，“那你们快去快回，晚点天黑咯冻着可不好。”
　　“好，我们现在就去。”许万生拍拍老太太的手，一手抓住一人赶紧溜了。
　　“可真有你的啊，还祈福。”任元抽出手，反手推了许万生一把。
　　许万生也不恼，“能出来就行哈哈哈哈哈”她怎么以前没注意呢，这俩又走得近，仔细看看，还挺搭的。
　　“万姐姐，别乱牵线！”林三三受不了她这眼神了，提醒道。
　　“你们刚刚可是从那位老太太那里回来？”坐在路边的何易擦着他的枪，抬头问道。
　　“她什么情况？”许万生点点头。
　　“受X辐射影响，神智有点不清了。她女儿女婿前几年被全异体吃了，女方肚子里还有个宝宝。”何易解释完，看向万生肩膀。
　　“听老彭说你受伤了，伤怎么样了？”
　　许万生笑了笑，“小伤，没事。”
　　何易点了点头，从掏出几颗糖丢给三人，“送你们的。”
　　说罢，就离开了。
　　“万头头，能吃吗？”任元问道。
　　“吃吧，没事。”许万生点点头。
　　那边何易刚出了三人的视线，立马给时归源传话道：“头，她说她没事，就小伤。”
　　耳机传来时归源有些疑惑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让你去问了？”
　　“唉你就说你是不是想知道？”
　　“……”他没回，他闭麦了。
　　何易一脸吃瓜的表情立马收起来，吐槽道：“老彭说得对，你这样怪不得没老婆。”
　　“回去10圈。”某人冰冷的麦开了，说出的话也让何易的心冰冷了。
　　这边，许万生发现追踪器又亮了，在村子的山那边，在朝更深处走去。
　　“这崽子到底去哪？！快走！”许万生话落，四人骑上车，朝目标开去。
　　“怎么你还顺路？”许万生看了眼旁边骑着车的面罩男，喊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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