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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5】
要说找人,那也算是段虎的强项。
可是郝东来一会圆脸一会长脸,一会大眼儿一会小眼儿,说了半天也没几句靠谱的。虎子急了,冲东来瞪眼,“一个大活人,长啥样儿都说不准!让我怎么找?”
东来可是一点都不急,“那你就不找呗。”
虎子更急了,恨不得把手机摁到东来的眼珠子里,“不找?你看我哥短信怎么说的!”
东来笑着接过手机———找个人叫韩蒙,具体问东来,天黑前找到!
“哟!”东来不屑,他看看急出汗来的虎子,更想笑了,“怪不得连觉都不让我睡,还没上班就把我叫来!”东来伸个懒腰,打开电脑玩“抓金子”。
突然,段虎拉开门出了办公室,没多会儿回来了,拖了张椅子就坐在郝东来身边,东来往边闪闪,“离我这么近要干嘛?”
“我帮你想,咱使使劲!”段虎咬着后槽牙说。
“使劲那是拉屎!”郝东来看段虎拿出几沓透明胶片板,哈哈一声笑了,“人像拼图?”
“嗯。”
“拼这个我紧张。”东来扑棱扑棱摇摇头。
“你就当我是政府,紧张也得说实话。”
“妈的!有你这样的政府吗。”
“有!”
“没有,政府都坐对面。”虎子真急眼了,一急就成了虎爷,他一脚踹上去,“能不能行了!我哥要的!”郝东来抱着脚脖子嗷嗷大叫,不过无所谓,因为他知道就算拼出来虎子也找不到。
短信是趁着韩奕上厕所的功夫发的。
被韩奕在电梯间堵了个正着,王建凯啥废话也没敢说,耷拉着脑袋跟着进屋,南..风还替他圆呢,说:“是我让他下去买点东西。”
韩奕不多不少只“嗯”了一声。
王建凯冲嫂子摇摇头,麻溜的回书房,趁着韩奕没进来,给段虎发了个找人的短信。他刚把信息删除,手机放好,点上香,韩奕就进来了。王建凯背后一紧,拜了,再一次跪好。
八年前,王建凯十一岁,父母因交通意外去世后,他便在雷峰烧烤刷盘子赚生活费。韩奕跟荀渐是“雷峰”的常客,又能喝!经常连老板都熬不过他们,只留下王建凯看铺子。
他们说热血沸腾的话,开下三路的玩笑,商议各种各样的“大”事,还有夜深了也不回家的姑娘陪着。而王建凯,要么坐在最角落的位子里写作业,要么趴在桌子上呆呆的出神。
有一次,荀渐落单,被人堵在店里,人家抡着椅子就砸,眼见荀渐要吃亏,也不知王建凯哪来的浑劲儿,一把铁钎子捅在那人屁股上。荀渐瞅着空当,抽身就跑,跑的时候还拽着把自己吓着了的王建凯。
结了这个梁子,雷峰烧烤是回不去了,王建凯就这么认识了荀渐,走进了韩奕的生活,成了南..风的儿子。那是莲花湖社区一个小的不能再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顶层阁楼。屋顶都是斜着的,两房一厅,包括八平方的天台,能站直了的地方也不过四、五十平方米。然而就是那个小阁楼,却承载了四个年轻人整整八年的青春时光。
“从你二哥那儿搬出来,有多久了?”韩奕不紧不慢的问。王建凯最怕他这不紧不慢,你听不出情绪,看不到波澜,摸不到脉。仿佛闯进无人的雷区,看似薄雾轻袅,一切安之若然,实则说不准哪一步踩到点儿上就炸了。
王建凯含含头,“四个月……”
韩奕点了根烟,拖着椅子坐到他旁边,能瞅见王建凯冰镇苦瓜一般的侧脸,“四个月……”韩奕沉吟,吸了几口,又仰头吐出来,突然说:“背着你二哥跑了多少场?”
“没有。”王建凯猛然抬头望向韩奕,这话从何说起呢,他在城市车盟的每一场赛事都是循着赛程表来的……当然,除了上一场。
“没有,真没有……”王建凯声音不大,透着心虚。
韩奕翘着二郎腿,用脚尖磕磕王建凯的胳膊,轻声道:“衣裳脱了。”
韩蒙昏昏沉沉离开王建凯家,尽管浑身疼也不敢耽搁,他想找水哥借点钱,那是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水哥年纪不小了,也是外地来唐城打工的,在场子里干点传单递水,看门巡哨的营生。下课(赌场每日开门纳客叫“上课”,打烊为“下课”)也不回家,跟韩蒙一样,两张台子并起来,铺上毯子就能睡。水哥话少,家里的事很少说,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就是全部生活。
离场子还有两站地,韩蒙就下了车,再靠的近就有荀哥的哨子了,他不想招人误会,好在水哥对他不错,他直接说是弟弟上学急用钱,水哥就答应借给他。
约在车站边见面,水哥看看韩蒙的手,讷讷的问了句:“咋样?”
韩蒙摇摇头,颇有些感恩的笑着,“水哥,谢谢你啊,我会还的。”
“不用还。”水哥从裤兜里掏出个纸包包递给他,“俺老家随喜都不用还的,上大学是大喜事。”韩蒙接了,三两下打开看——脏兮兮皱巴巴的二百块钱,一张一百两张五十。他直愣愣的瞅了半天,“水哥……我……”
“我知道这还差得远,不过我的钱都是开了就寄回家,这二百还是下月生活费。”
“哦哦,那……水哥”韩蒙把钱往回塞,本以为水哥怎么也能借他八百一千的,他有些失望,苦笑着说“水哥你留着吧,得吃得喝,哪能把饭钱给我。”
“拿上!让弟好好上学,上好学就有钱花了。”水哥说完转身就走,挺面个人,现在倒也痛快起来了。
韩蒙叹口气,到现在也只有八百多,还差的远呢。
王建凯一缩胳膊,却没动。低了低头小声说:“以后不了。”
韩奕一乐,“让你脱衣裳,以后不了?”
王建凯这才仰仰脑袋,看着韩奕,“奕哥,我一会自己弄。”
韩奕一紧眉“哐”的一脚踹上王建凯的肩头,“脱了!”王建凯身子一偏没跪住,倒在一旁,只见奕哥一扶膝盖起身,也不知他去干什么。
王建凯咬咬牙,先坐在地上揉了揉膝盖,听见外面脚步声,才再一次跪好了,并且被那一脚踹乖了,老老实实的扒了外套。
胳膊上的伤足有巴掌大小,已经旧了,血噶扎糊在伤处,搓掉了的皮一边儿连着肉,一边儿黏在血块结成的渣子里。韩奕盯着那伤,把药箱使劲一墩。一只手捞起他的胳膊,看了看,才说:“挺能耐啊。”
韩奕不再说话,用纱布蘸了酒精根本不考虑王建凯的承受里“啪”的一下就糊上去,等着那些血块化开。王建凯猛的一抽胳膊,却被韩奕摁住了,酒精蛰着伤口,牵的头都疼,王建凯呼呼呵气,却一声都不吭。
润了会儿,韩奕开始用镊子捏着纱布在那伤口上来回的蹭,沙啊土啊的,实在是脏!王建凯只觉得眼冒金星,一抽一抽的疼,韩奕还聊天呢,“这个月几号完成的营业计划?”
“呼——呼——二、二十一号。”
“上个月呢,超额多少?”
“呼——十七万……奕哥、疼疼疼……”韩奕的镊子实在不安分,揪着死皮往下拽。
“忍着!”韩奕嘴上手上一块使劲“嗤啦”一下就给撕了下来。
疼,忍着。
这恐怕是王建凯这八年来领会最深的一句话。
一个人,孤单了可以找人陪,寂寞了可以去寻欢,就算心里有苦,说出来也就没有那么苦了,可是疼呢?不忍着又能给谁
韩奕还是有一搭无一搭的自说自话,大意是在夸王建凯对生意打理的还不错,之后便是一句跟着一句的揶揄。
“三个月也不长,十二场比赛而已。”
王建凯的头又低了低,咬着嘴唇任由韩奕给上药包扎。
“唐老板器重你,估计场场都有的赚,要是有内幕消息跟哥说声。”
王建凯闭着眼呵气,汗珠子开始往外渗。
“这三个月,馨东方的生意顾不上了吧?”韩奕把剪子和纱布扔进药箱,“哐啷”一声。
王建凯吁出口气,短促的一声“能。”
韩奕拍拍手,自己先站起来,而后轻声说,“起来吧。”
王建凯揽着胳膊,那一丝丝的疼正在消褪,汗也逐渐的凉了,淌下来,滚进眼角,他急忙去揉。
韩奕坐回坐姿后面的圈椅,红木的,透着贵气。
王建凯歪头看看韩奕,他在抽烟了,吹出来的雾一圈一圈的。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又怎么都张不开嘴,便听话的站了起来,一拧身,就正对着韩奕了。
韩奕还是不说话,仿佛那烟要专心的抽,仿佛一说话便打扰了那一圈一圈升腾而起的雾。王建凯咽了口唾沫,靠近了些,先是讪讪的“嘿嘿”一笑。
这一笑,令他越发尴尬,因为笑声着实有点难听,许是太静显得,许是他很少这样。他一尴尬便就含了含头,哑哑的说:“奕哥,场子有东来跟虎子……还有那些内外场经理和琴姐,我也不是时时都不在,不跑车的时候,我就住那儿……”
透过那些雾,韩奕笑了笑,玩着手里的火机,说:“郝东来、段虎……行吧,你跟他们说,这仨月的流水按月份涨10%,要是完成了,我请他俩喝酒、放假、发红包,要是完不成,就给我走人。”
王建凯一抬头,依旧是讪讪的,没嘿嘿出动静,却也笑了。就这么过了关,令王建凯多少有点意外。这次不管折了自己的面,也有损西区为名,奕哥竟只字未提。可他暂时顾不得想,既然奕哥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他的心也就飞走了。
可就在他走出韩奕家门的时候,还分明的能感觉到来自南..风的忧虑,她一定又开始担心自己了。王建凯跑出门楼儿,回头朝窗口摆摆手,他知道南..风一定站在那儿,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是自己也想娶的那种女人。
找到韩蒙的时候,他正在喝混沌。手太显眼,一眼就被人瞅见了。抓他时只跑了两步就被绊倒。没几分钟段虎就赶了过来,韩蒙还被摁在小饭桌上。虎子扔给老板十块钱,攥了一把烤肉串,啃了两口,对小兄弟门吆喝:“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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