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寻

　　清晨六点半，枕边的闹钟响了，边予哲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关掉。继续躺在床上缓了两分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准备洗漱。
　　不知道褚陈今天要几点过来，还要见褚陈的同事。昨天褚陈没告诉他时间，他也没好意思多问，只能自己提早准备着。

　　走进浴室，边予哲对着墙上的镜子，微微扬起下巴，经过一夜的生长，短短的胡茬一根根从皮肤里钻出来，手指轻触，活像在摸一把破旧的硬毛刷。他拿起剃须刀，慢慢将整个下巴刮得泛起青光。

　　吹风筒的嗡鸣声刚刚静止，卧室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边予哲走进卧室，看到来电显示“陈总”，按下接听键：“褚陈。”
　　“起床了吗？”电话那边褚陈淡淡地问。
　　“嗯，你准备过来了吗？”
　　“一个小时吧，怕你还在睡，想叫醒你。”
　　“我都收拾差不多了，你随时过来就好。”边予哲其实还想再说一句，你别买早餐了，我点外卖吧，总吃你的怪不好意思的。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就被人挂断了。

　　打开微信，他想把刚才电话里没说完的话发给褚陈，字打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家附近应该点不到什么褚陈爱吃的东西，轻啧一声，又把已输入的文字逐个删掉。

　　一个小时后，褚外卖员果然拎着各式各样的早餐登门了。
　　边予哲：“又买了这么多。”
　　褚陈：“今天换了一家，老板说都是他家热销款。”
　　“......”
　　边予哲这几天早就习以为常了，无力阻止褚外卖员，他想买什么就随他去吧。

　　两人刚刚吃完早餐，褚陈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陈总，我们到小区大门了。”
　　褚陈轻点屏幕，回复了一句“稍等。”抬头对边予哲说：“下去吧，他们到了。”
　　两人一先一后迈出老式防盗门，边予哲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钥匙，反锁。他甚至不知道这栋破旧的房子有什么值得防盗的地方，但就是习惯了，出门一定会反锁。

　　高悦和另一个女同事刘静站在小区大门外迎接褚陈，司机老郑开着一辆别克商务车停靠在路边。永善小区实在太过老旧，周围没有规划停车位，小区正门紧邻主马路，老郑只能在车里坐着，以便随时应对处理违停的交警。

　　刘静：“悦姐，陈总这次为什么要把项目测试外包出去啊？咱们公司不是有那么多测试员呢吗？”
　　高悦撇了下嘴：“谁知道呢。只听说陈总找了个厉害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刘静从高悦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屑，便也跟着附和道：“一个游戏测试员能有多厉害，厉害的谁干这个。”

　　话音刚落，这位厉害的游戏测试员和他的甲方爸爸沿着幽长破旧的小路走了出来。高悦一眼便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抓住了那个完全不属于这里气质的男人，兴奋地挥舞着双臂，扬声高喊：“陈总，这里！”

　　走出小区大门，褚陈对高悦介绍：“边予哲，这次BB项目的内测由他负责。”
　　边予哲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请多多指教。”
　　高悦微皱着眉，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旁边的刘静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她这才反应过来，握上边予哲的手。

　　“稍等我们一下，我们去买点东西。”褚陈对高悦和刘静说到。
　　刘静立即态度谦卑地应声：“好的，陈总，我们不着急，您慢慢买。”

　　褚陈转头对身边人说：“附近哪里有药房？带我过去买点药。”
　　边予哲眉心一紧，“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褚陈没回答，只是说了句，“走吧。”

　　边予哲带着褚陈沿着小区大门外的马路走了五分钟，停在一家蓝色招牌的店面前，“进去吧。”褚陈随即跟在他身后进了药店。
　　药店销售员赶忙出来迎客，对着走在前面的边予哲问：“哪不舒服啊？需要什么药？”
　　边予哲一指身后的人，“他买。”
　　销售员越过边予哲的肩头，向褚陈投去询问的目光。
　　褚陈：“达喜。”
　　销售员：“三十二一盒。”
　　褚陈：“要两盒。”

　　边予哲听到“达喜”两字，身体瞬间一僵，瞪圆双目，几秒后，回过头望向褚陈：“你也胃疼？”
　　“给你买的，刚在你家看到垃圾桶里的空药盒，我猜你的药应该是吃完了。”褚陈停顿数秒，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便继续说到：“怕你突然胃疼没药吃，耽误游戏测试进度。”
　　“哦......”边予哲暗自腹诽，这人还真是工作狂，一直提防自己耽误项目进度。

　　褚陈走到收银台，扫码付款，拿过药朝边予哲挥了一下，“走了。”两人一起离开药房。

　　永善小区门外，高悦仍旧一脸凝重，仔细在头脑里搜刮与边予哲相关的记忆：“刚才陈总说，那人叫什么？”
　　刘静：“边予哲啊。”
　　“边予哲......”高悦喃喃自语。
　　刘静难掩花痴，激动地说：“对啊，可帅了！陈总已经够帅的了，没想到又找了个大帅哥来，可惜只是外包项目，要是陈总能把他招进公司来，那我还真是有点在他和陈总间摇摆不定了。”

　　高悦忽然抬头，“是他，没错，就是边予哲。”
　　“什么是他？”刘静满脸疑惑。
　　“哎！我跟你说，你可别犯花痴，离他远远的吧。”高悦警告到。
　　“什么情况？”刘静费解。
　　“第一眼看见他我就觉得面熟，总觉得在哪见过，刚才你说他的名字，终于让我想起来了。”伴随着激动的情绪，高悦的声调也跟着逐渐拔高：“这个边予哲，跟我是同一届的，他是软件工程专业的，我是网络工程的，我们都是软件学院的。”

　　刘静恍然大悟：“难怪你觉得眼熟，原来你俩还是校友呢。”
　　“哎！你听我说完，大三期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他被学校开除了。”
　　“啊？为什么？”
　　“敲诈勒索同学，人证物证俱在，院里出通报直接开除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刘静惊诧到一时间无言以对。

　　边予哲和褚陈两人此时已经走到距离高悦他们不足20米的地方，褚陈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敲诈勒索，顿感不妙，刚想快步上前阻止，不料高悦那边又高声道：“他这种人坏着呢，为了钱什么无底线的事都做得出来，院里当年还是手下留情了，我要是院长必须报警，让他进去吃几年牢饭长长记性，免得在外面祸害好人。”
　　褚陈眉头紧锁，正欲大步冲出去，却被身边人一把攥住手腕。他表情凝重，眼里带着几分心疼，对上边予哲的双眸，声音颤抖：“对不起。”
　　边予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挤出一点微笑：“她说的没错，你不需要道歉。”

　　话音刚落，褚陈耳朵里又传来了高悦的声音：“真不知道陈总怎么想的，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这种人，就不怕他转头卖给对手公司吗？”
　　边予哲忽然怔住，黑洞洞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狐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在褚陈的手腕上留下五个深红的指印。
　　刘静小声劝慰：“也许陈总根本不知道他的事呢。”
　　高悦：“反正你我都小心些，跟他说话办事都尽量留证据，别让人挖坑把我们埋了，我可不想当背锅侠。”

　　褚陈手腕吃痛，他垂眸盯着边予哲攥住自己的那只手，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整只手背青筋凸起，骨节泛白。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租着一间老房子，靠两台电脑接一些散单过活。几天下来没见他接过朋友的电话，每次微信响起都是工作的事情。整个人好像跳脱在社会之外，如此孤独。
　　此时此刻，褚陈想为自己之前质问他为什么不找一份正式工作而道歉。

　　须臾，边予哲见两个女生不再讨论自己，缓缓松开攥着褚陈的手，“过去吧，他们还等着你一起回连海呢。”

　　一阵高跟鞋的响声由远及近，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高悦快步走来，脸上挂着急促：“陈总，您回来了？我们走吧，老郑打电话过来说交警在贴罚单。”
　　“好，你先到车里等我。”褚陈收敛了情绪，平静地应到。又回过头将手里装着达喜的塑料袋塞进边予哲手里，“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边予哲低头看着手中被硬塞过来的东西，声音微弱：“好。”

　　眼前的人双脚仍立在原地，边予哲慢慢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那人突然凑上前来，抬手捏住边予哲的下巴，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全身，动弹不得。
　　褚陈声音低沉：“原来的号码还在用。”说罢，松开捏着人的手，转身朝停在路边的商务车阔步走去。

　　商务车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远，宁阳的白昼亦如往常般喧嚣，连日的秋风打落了无数银杏叶，铺在道路两侧，厚厚的。边予哲站在树下，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如同电影重映一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一个令他紧张的猜想渐渐浮上心头。
　　倏地，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袭来，他一手扶上身边的树干，另一只手用力按压在心口上，半低着头，表情痛苦，“妈的，又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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