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一直开

　　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星期一。
　　不同的是，心情和天气都很乌云密布。

　　许诺白将湿答答的雨伞收起，一路滴答着上楼。路过二楼拐角处时，他停下步子朝窗外望了望，四方的玻璃窗满是斑驳的雨痕，风卷细雨噼啪砸在窗上，像是某种酷刑。

　　他凝了凝眉，转过头继续抬步上楼。

　　刚迈出一级台阶，感受到强烈的视线，他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男生正站在距离他三四级台阶处，居高临下的打量他，表情不善。发尾不易察觉的红色像是挑衅的信号，此刻张牙舞爪地在转角处冲他叫嚣。

　　从转学第一天起，许诺白就清楚感知到边宥对自己的敌意，但他丝毫不感兴趣。
　　冷冷瞥过视线，径自上楼。

　　在边宥预想的场景中，他的开场应该极为不善地盯着许诺白，按照猜测，像许诺白这种非常喜欢装酷扮拽的人一定会得瑟地问一句，你瞅啥？
　　然后边宥就可以毫不客气地回一句，瞅你咋地！

　　紧接着楼梯大战一触即发，可谓是顺理又成章。

　　所以当许诺白一脸淡然地路过他身边时，他仍处于一个蓄势待发，但发不出来的状态。

　　“诶诶诶……你等会儿！”
　　眼见着人越走越远，边宥赶紧叫住他，语气比预想中多了点狼狈。

　　此刻已经临近早读时间，四下静悄悄的，楼梯间里只有一前一后两个人。许诺白在心里劝导自己，到底是同班同学，还是要给对方些面子的，于是堪堪停住脚步，微拧眉回头去看边宥。

　　他腿长步子大，边宥不过愣神几秒的功夫，便已经领先了五六级台阶。边宥看了眼两人的距离和高度，顿感气势不利，于是吭哧吭哧地跨过几级台阶，追上许诺白。

　　这样的场景下他没办法再按原本的剧情念台词，也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话到嘴边说成了，你有扣扣吗？
　　他想的是，只要加到许诺白的扣扣，他就可以随时通过先进的网络向许诺白宣战，不必像今天一样特地守在楼梯口半小时等人。

　　结果，许诺白神色颇为古怪地扫了眼斗牛男生，极快地答，“没手机。”
　　语气冷漠，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嫌弃。尾音都还没完全消散，他便等不及抬步上楼。

　　边宥张了张嘴，迟缓了几秒才开始察觉到愤怒。

　　“没手机”的意思是，不止扣扣，他别想要到任何其他联系方式。

　　边宥气得嘣嘣咬牙，没手机就没手机，他那是什么表情？！好像谁稀罕他一样！

　　真逗！
　　呸！

　　高一七班的后门靠近走廊，学生们大多习惯从后门进入教室。

　　此时临近早读，走廊里能看到成排的班级正敞开门，这是为了值周生和年级主任在早读期间清查纪律。

　　许诺白将伞放在班级门口的伞架上，进入教室时窗外细雨已停，一缕耀目的阳光恰巧拨开云层无限下坠，明晃晃地打在窗边女生浅浅的笑颜上。

　　“嗨！同桌！”
　　夏苒刚一抬头，恰好看到许诺白进门，立即挥挥手用气音朝他打招呼。

　　随即再拉开书包翻啊翻，将最底下的四方长方体盒子拿出，正要兴冲冲地介绍，不想原本的视线中突然多了个后脑勺。

　　——边宥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窜到许诺白眼前，背对着夏苒，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这次许诺白真的有点不耐烦，启唇道，“你有事？”

　　他还好意思问？！
　　他在楼梯口等了半小时，结果这人说了两句话就把他扔下了，凭什么？！

　　边宥鼻子都快要被气歪了，他咬牙切齿，“我刚话没说完呢，你凭什么说走就走了？！”

　　“你要说什么？”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我！”边宥一噎，他想说的话当然不能在静悄悄的教室里说，他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咕哝几句只能无理取闹一般，“关你什么事？！”

　　许诺白：“……”

　　他绕开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边宥死死盯住他的背影，似乎企图用目光将许诺白万箭穿心。
　　他鼓着脸不经意瞄到黑板左下角的课表，转了转眼珠，再次打定主意，这才勉强压下怒火坐回座位。

　　许诺白刚一落座，身旁的人便悄悄凑过来，“同桌同桌，你和边宥什么情况？”

　　这是每个八卦人都懂的开场白，但许诺白不懂。

　　他稍沉了目，目光落在女生笑得过分活泼的脸上。雨过天晴，乌云散尽，阳光一泻千里，铺散开来打在窗边，衬得女生眼角眉梢都很耀眼。

　　她好像每天都很开心。
　　尤其是此刻，像是发现了某些惊天秘密一般。

　　她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开心？

　　许诺白很难理解，边拉开书包边敷衍，“不认识。”

　　夏苒大惊，指着边宥的后脑勺说：“就是那个红毛呀，你们聊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边宥在升入高中的暑假得意洋洋的把头发染成了红色，从此成为整个高一最有辨识度的存在。
　　作为和夏苒从初中一路相伴升入高中的老牌同学，在进入翰林后义不容辞成为了夏苒手下的首席小弟。

　　而这位大名鼎鼎的二当家，竟然在许诺白心里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真是废物。

　　许诺白：“……”

　　修长的指节轻轻划过，英语课本被翻开，带着淡淡的纸墨香。
　　他一直很喜欢翻开课本的味道，这让他感到安心、踏实。

　　夏苒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时只看到男生分明的侧脸，白皙清瘦，乌黑的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微微下坠，看起来专注沉稳。

　　十五六岁的少年，少有这般沉稳。

　　夏苒单手拄着椅子边，忽然发现她的同桌的确有种超越少年人的冷静自持，也不知怎么，她开始好奇许诺白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默默不出声，还是前所未有地咆哮，又或是……嘤嘤嘤哭出声？

　　美男哭泣，天呐，这是种什么场景？

　　夏苒想入非非，不自觉泛起笑意。

　　不巧，男生忽而抬眸，目光直入她眼底。
　　浓密的睫毛纤长平直，覆在一双湿漉漉的杏眼上，清冷深邃，有种绵绵无绝期的易碎感。

　　夏苒不自觉地咽口水，她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太多，脑子里才会蹦出这么肉麻的形容词。

　　她慢悠悠地移开眼，心虚的五指胡乱抓了抓，这才想起手中的盒子。

　　“给你。”夏苒将盒子摆正，放在许诺白桌面上。

　　“什么？”

　　“我打碎了你的水杯嘛，赔给你的。”夏苒解释。

　　“不用。”
　　极为简短的拒绝，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冷意。

　　夏苒却似无所觉，竖眉道，“那怎么行，我打碎了你的水杯就是要赔，我堂堂七班老大绝不做占别人便宜的事！”

　　“……真的不用。”

　　“用！”

　　“不用。”

　　“就用！”

　　她这位高冷似神仙的同桌总是端着一副高姿态，让高岭之花跌落神坛，滑稽的旺仔小人水杯简直是不二之选，这也是夏苒不嫌麻烦亲自跑了好几条街买这个水杯的原因。

　　她知道他不想用，但她不会轻易放过他。

　　夏苒将长方体纸盒拆开，三下五除二剥开包装，献宝一般，“看！好不好看！旺仔开了快闪店，我特地去给你买的！”

　　许诺白看着通体印满旺仔小人头像的红色水杯，额头狂跳。
　　在女生殷切目光的注视下，他无可奈何，将白色书包侧兜放着的水杯拉过。
　　与旺仔水杯并肩而立。

　　黑色磨砂质感的普通水杯。
　　庄严。肃穆。冷漠。

　　和他本人一样。
　　和她的旺仔水杯格格不入。

　　夏苒皱眉，“哦，原来你不喜欢我买的这种。”
　　笑脸暗淡下去，也不再勉强许诺白接受。

　　掩藏在宽大校服下的纤细小臂叠在一起趴在桌上，下巴搁上去，不再出声。

　　许诺白松了口气，她终于安静了。
　　他不是不擅长拒绝的人，但每次看到她执拗的眼神都觉得头大。

　　此女命中克他。
　　八成是这样。

　　目光胶着于to do不定式的语法应用，大片单词奔涌而来，他逐渐有点烦躁。
　　强迫自己复习了一会儿知识点后，他疲惫抬眼，余光中的人影不动如山。

　　许诺白浅浅一瞥，女生柔顺的碎发被挽在耳后，下巴枕在手臂上压出浅浅的小坑，微垂的眼皮着住大半眸光。
　　她正出神，侧脸有些忧伤，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桌角被五马分尸的包装凌乱地堆成一团，旺仔小人头像在白色水杯上笑得开朗又不聪明。
　　倒是……也挺喜庆。

　　许诺白试图用这样的说辞给自己洗脑，毕竟夏苒主动为他买了水杯做赔偿，应该算是想要求和的意思吧，或许也是为了之前的行为道歉？毕竟像夏苒这种嘴比钢筋还硬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他真的不想要，但是拒绝这番心意是不是过于不近人情了？
　　毕竟是要朝夕相处的同学，勉强接受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也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许诺白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张天明细数她罪行的场面，这种顽皮又恶劣的学生，许诺白是绝不打算和她有过多交集的。

　　这样想着，许诺白抱着今日过后井水不犯河水的打算，漫不经心开口，“保温吗？”

　　白皙浑圆的耳朵动了动，夏苒转了转眼珠，还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只微微扭过头，“什么？”

　　反应一瞬后，她眨巴眨巴眼睛，小幅度点头，“保温。”顿了顿，极其自豪地补充，“24小时呢。”

　　“哦，”许诺白随口应着，“冬天可以用。”

　　“嗯？”夏苒立马坐直，惊喜地靠近，想从同桌的表情中窥探到他对新水杯的一点点喜爱，“你是说天冷一点的时候你就会用我买的水杯了？”

　　清新微甜的花果香气骤然靠近，许诺白呼吸一滞，而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夏苒听得真真切切。

　　原本以为说服他要花一番力气，没想到她安静一会儿竟然就成功了。

　　计划如此顺利，让夏苒心情大好，“现在天气也挺冷的，冬天就得喝热水才行呢，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帮你打水！”

　　“……”许诺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夏苒便从他身后的空隙钻了出去。
　　带着那个滑稽的旺仔小人水杯，一溜烟便不见了身影。

　　再回来时，水杯已经接满了水。

　　她还不忘提醒，“过几天就是感恩节，我看到网上预测说今年感恩节会下初雪呢，”夏苒将旺仔小人放在许诺白的桌面上，红色的笑脸正对着他，“初雪就要用这种喜庆的东西才有氛围感，知道吗？”

　　“……”
　　许诺白不想搭话，却也没有反驳。

　　夏苒计谋得逞，只觉得十分愉悦，不再多言，转过头去继续在物理书上画小人。

　　过了许久，余光中，男生抓过桌角的水杯，扭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水，动作无比自然。

　　她不自觉地去看许诺白仰头喝水的侧脸，微眯的眼睛漆黑深邃，喜庆的旺仔小人握在他手中，竟有种奇异的可爱。

　　她诡异的扭过头来，像张飞一样锤了自己胸口几下。

　　奇怪。
　　心跳跳这么快，不会心率不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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