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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
夜幕降临，羡春楼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身姿轻盈的舞姬在台上扬起水袖，引来看客们一阵喝彩。
流莺一袭朱红罗衣，青黛的峨眉，描金的花钿，她一出现，场下的热烈气氛瞬间到了顶峰。
李洛水混在人群中，遥遥和台上的流莺交换了眼色，悄无声息朝着楼上一间临窗的雅间走去。
自那日她说明来意，流莺二话不说，开始替她打探消息，结果也确实凑巧，正赶上近日京都府衙扩建，在新衙门建好之前，府衙里的案卷会移至文昌阁档案库暂时存放。
要想翻案，就得先从五年前宁琮被杀一案的卷宗入手。
她那个亲爹就算再手眼通天，要想李代桃僵，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而档案库的钥匙，就在今晚来羡春楼喝酒的宋长史手中。
宋长史是羡春楼的常客，二楼临窗的雅间是特意为他留的。避开人群上了二楼，里面果然一个人没有，提前在桌上的酒壶里下好药，李洛水藏进房间的衣柜。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响，有人走了进来。透过衣柜的缝隙往外看，来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留着短须，模样颇为清俊文雅，应该就是宋长史。
宋长史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身灰布长袍，头戴纶巾，看上去像是个书生。
书生一进门，就恭恭敬敬朝着宋长史见了一礼，从怀中掏出样东西递过去，道：“学，学生屈三元，这是学生前几日所作文章，请，请长史大人过目。”
“我说屈秀才，你脑子没毛病吧？”
宋长史接过那篇文章，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了地上，“见过上门行卷的，没见过上窑子里行卷的，赶紧拿着你写的破玩意滚，别挡着我看流莺姑娘。”
书生回头看了眼窗外楼下的笙歌曼舞，闭上眼颤巍巍道：“不是学生不想登门拜访，而是，而是学生的盘缠早已用尽，还未见到长史您，就被守门的下人赶了出来，学生无法，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如此，那看来，还是本官错怪你了。”宋长史缓了脸色，一捋胡须，笑道：“来来来，本官以茶代酒，向你啊，赔个不是。”
“不，不用……”
屈秀才连忙摆手，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愣住。
只见宋长史手中那杯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浇在了地面的宣纸上，墨迹很快晕染开，那篇他耗尽心力所作的文章，就这么被毁了。
“啊，真是抱歉，一时手抖。”宋长史擦着手，不无遗憾的开口。
躲在柜子里的李洛水看到这一幕，后槽牙咬得梆梆响，这宋长史侮辱人就算了，干嘛用她下过药的那壶茶！
幸好流莺给的迷药药效够强，倒了半壶，剩下的半壶茶只要宋长史喝上一口，照样会倒地不省人事。
屈秀才就算再傻，见此情形也知道对方是在有意为难，他犹豫了一下，弯身正要去捡地上浸湿的那张纸，又被一只黑色布履踩在了上面。
可怜的宣纸在宋长史鞋底被碾成团，踢到一边，他看着眼前的书生，皮笑肉不笑：“这样，再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能站在这儿，把刚才地上那篇文章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本官就考虑为你举荐一二。”
背出来？
地上那篇文章本就是这书生写的，背出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洛水有些纳闷，看宋长史的做派，一开始故意为难，现在却又突然大发善心，委实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说完这一句，屈秀才直接愣在了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模样，比文章被踩在脚下还要屈辱。
“怎么？背不出来啊？”
宋长史笑得幸灾乐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该不会这篇，也是你抄来的吧？”
“我……”
屈秀才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几步上前，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
灌完又将空了的茶壶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吼道：“我，我背！”
李洛水：“！！！”
她的茶！
“天下之患，最，最不可为者……”
刚背完两句，书生就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李洛水：“……”
不愧是半步倒，这药效，果然不一般。
宋长史见状，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变了脸色，捡起茶壶闻了闻，猛地站起身。
楼下的歌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宋长史环视四周，最终将视线锁定在房间内唯一能藏人的衣柜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眼看这人越走越近，李洛水躲在柜子里，屏住呼吸，惊得手心里都出了汗。
怎么办，怎么办……
到了衣柜前，宋长史阴沉着脸，正要拉开柜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柜门被从外面打开。
李洛水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就见流莺手中拿着一截木棍，静静站在衣柜外。
而她的脚下，宋长史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关好窗户，流莺来到她面前，抬手晃了晃，笑道：“被吓傻啦？”
想起方才一幕，李洛水仍然心有余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取过宋长史腰间的钥匙，冲流莺点点头，“阿莺，今日多谢你了。”
“傻姑娘，谢什么。”流莺拉着她的手，又交代道：“待会儿你趁亥时府差换班，从文昌阁后门进，我打听过了，那里夜间无人看守。”
李洛水心中一暖：“阿莺……”
“行了，要谢，就等你平安回来再谢。”流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一切小心。”
“嗯。”正要走，转身看到地上的俩人，又问道：“他们怎么办？”
“放心，这里交给我，待会儿再给这姓宋的灌些迷药，够他睡一晚上的。你记住，天亮之前，一定要把钥匙还回来。”
“好，等我回来。”
李洛水不再多言，避开人群悄然出了羡春楼。
更深夜重，出了灯火璀璨的羡春楼，路上并不见其他人影。这京中街巷她好歹还算熟悉，没费什么功夫，便到了文昌阁后门。
流莺说得没错，后门果然没人值守，顶着清辉月色，她放轻脚步，文昌阁内静悄悄的，值守的府差和小厮大概都睡下了，一路找到档案库都十分顺利。
就是这地方有些太安静了。
可当年的真相就在眼前，她顾不上许多，用宋长史的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档案库内没点灯，借着窗外点点月色，依稀能看见室内一排排整齐的档案架，以及架子上多得数不清的各类卷宗。
找到标有京都衙门的那一片区域，屋子里不便点灯，她只能趁着月色一本一本从头找起。
摆在最上方的一本卷折引起了她的注意。
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十月初七宁宅失火案。
想起船上那位一身丧服的宁大公子，李洛水皱起眉。
宁宅大火发生在十月初七，也就是七日前，她分明记得自己离开红叶县时才九月中旬，加上被人贩子绑架的小半个月，算算时间，被宁绍救上岸也不过十月初。
那宁大公子莫非能未卜先知到宁家要出事，才提前一个月动身上京？
而且从蜀地到京师，走陆路比水路要快得多，看他一路泛舟北上，游山玩水，还有心情和婢女调情，完全不像是一个刚经历过灭门惨案的。
再往后翻，宁家的大火居然是一位家仆放的，因其平日里受尽主人家苛待，怀恨在心，故而精心策划了一场灭门大火。
看起来合乎情理，实则漏洞百出。
更荒谬的是，案卷里写到，那家仆处心积虑的放火，不图财，只害命，最后把自己也一并烧死了，那封告罪遗书，还是让小乞丐隔日送往官府的。
李洛水合上卷宗，直觉告诉她，宁家失火绝对不简单，还有那位从身到心看起来都有点疾病的宁大公子，更是深藏不露，不可小觑。
往后在京中见了，一定一定要绕道走。
放下卷折，她又埋头扎进厚厚一沓小册子里，可京都衙门三年来的案卷不计其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宁琮被害的那一本。
正当她急得冒汗，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摩擦过地面，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沙沙，沙沙……
李洛水将头伏低在架子后，眼前厚厚一沓档案的遮挡，她看不见对面的情况，只能听见那一串清晰的脚步声，好似黑夜里索命的厉鬼般，一步一步朝着她靠近。
这一瞬间，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布满细汗的手心紧紧攥着一支发簪，她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喘。
那催命似的脚步声在靠近这面架子时果然停住，李洛水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一咬牙，握着发簪便冲了出去，那人却早有防备，动作敏捷的侧身躲过，拽着她手腕轻轻一拧，黑暗中立马传来一阵骨头错位的脆响。
发簪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李洛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腕以下像是散了架，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她疼得脑子发懵，见对方蒙着面，一身黑色夜行衣，顿时火起，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抓过那只掰折她骨头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用尽了全部力气，一口下去，嘴里很快便有了血腥味。
黑衣人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口，反应过来时，虎口处已然一阵吃痛，一怒之下扬起手，却在看清月色下那张脸时陡然顿住。
他声音震怒，咬牙切齿道：“你，属狗的吗？！”
将满嘴的铁锈味往地上呸了两口，李洛水抬起头，出声时却突然被捂住嘴。
宽厚温热的掌心就覆在她两片嘴唇上，一张一合间，俩人皆是一愣，李洛水刚要躲开，倏地闻到了一阵奇怪的味道。
还不及细想，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带着火光的利箭划破夜空，直取她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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