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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急雨的声音隔着窗作响,篷布被弹得低低抗议。香味水汽般蔓延开……是煎蛋味,现在在加盐……嗯?
徐半悬睁开眼,手下意识向枕头附近摸索,没摸到手机,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哪来的手机。
她凝视了一秒天花板,坐起来。搁在大脑袋电视机上的闹钟指针一短一长地指示出时间——早上八点。
昨晚设置的提示“陷阱”都已经被摆回原位。很显然,徐半悬睡太死,这些东西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徐半悬踩着拖鞋推门一看,是谈问在灶前忙活。
她大为诧异,“你胆子这么大,不怕被我妈发现啊。”
谈问侧过身,示意她看消毒柜顶上,那放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妈妈和爸爸出门了,吃完面待在家,可以去找姨妈。下午回来。
徐半悬端起碗开始严谨地吸溜面条。吃完早饭,两个人洗掉自己的碗筷,凑在徐半悬那张很矮的书桌前整理线索。
徐半悬拿出昨天那张被她画了火柴人的纸,继续在上面乱涂乱画。
她在火柴人旁边画了一个小的火柴人,分别标上“我和谈问眼里的我”和“别人眼里的我”。
徐半悬盯着简陋的火柴人。
会不会……也许……
她沿着两个火柴人中间的缝隙对折,两个大小不一致的火柴人背对背重叠。
“谈问,”徐半悬说,“我有个粗糙的想法。你觉不觉得,这很像一张纸片?”
谈问注视她。
“你看,我们现在和这里的其他人在同一个时空,但也许我们并不在同一面。大人版的我在纸片的这一面,小孩版的我在另一面,因此我们看到的我的形象不一样。”
“你觉得我们和这里的人实际上并不在同一个时空,只是能进行互动?”
“也不一定。时空的话……我觉得很不好说,没准是电影里那种情况——因为我们穿越回来所以出现了时空紊乱之类的?”
“如果是你说的,不同的单面看到和表现的不一样,”谈问的话音停顿了,他伸手,折过徐半悬手里已经对折过一次的纸,令它画着小火柴人的那面被翻过来半边,覆盖在大火柴人的脑袋上。
最终所呈现出来的的效果却不是单面的。
“纸片”不太能解释这个情况。
假设纸片的两面实际上可以被穿透、可以跨过这个规则,那什么能穿透它且能维持而不被毁坏?
徐半悬又被难住了,不觉咬紧牙,指节无意识操控铅笔的粗笔尖在纸上轻轻摩擦,留下灰色的笔迹。
如果不像“纸片”的话,那又像什么?到底什么才能解释这情况?
该不会真像科幻电影里常说的那样,他们来这已经开始破坏时空产生负面影响了吧?
她清晰地卸掉一口气,胸口因动作起伏,弯腰时离口鼻很近的纸片却没有动分毫。
徐半悬脑海里闪过那个银锁——她其实对那个东西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记忆像直视太阳时视网膜上留下的光斑,闭眼时只剩下闪烁的光点,无法描述阳光本身的形状。
“……我们昨天说要从这里的人下手。”她忽然开口,语调平稳,“我没法和你同时出现,我在她们眼里是小孩。你得找到某种名义,才能光明正大地活动。”
谈问说:“这个年代,应该有很多上门的推销员和调查员。”
“确实有。”
“得准备工牌和传单。打印店在哪?”
“出门左拐。你去吧,我们分头行动,我想去看看这里其他我熟悉的人是什么样,没准有什么线索。”
徐半悬说完一蹿就蹿起来,准备走出去。
一声“等等”叫住她,她疑惑地转回头,“什么?”
谈问不自然地看向她书桌上的金猪存钱罐,“手机没跟过来。”
“嗯?”
哦,徐半悬反应过来,打印得花钱,他们这种二十一世纪二零年代的年轻人带现金也是塞手机壳里,身上是绝对身无分文的。
徐半悬几步跨过来,打开金猪的胶塞,抖搂出几张一块和五块的纸钞,又嫌面值太小,用手硬抠了好几张十块的出来,慷慨地全“啪”到谈问手里。
“公司启动资金,不用客气,叫我徐总就好。”
谈问回以她屈辱隐忍的目光。
他起身准备走,徐半悬又叫住他。
“怎么了?”
“既然要装是某个公司的推销员什么的,得想好是什么公司吧?传单内容也得编好。”
那倒是。
徐半悬从抽屉里抽出作业本,开始冥思苦想。
她一个写三流小说的,这种时刻难免犯起毛病,总想弄点新奇好玩的东西。
徐半悬的视线扫过桌上昨晚她给谈问的那本书上——《绿野仙踪》,腰封上写着“……一段冒险之路”。
冒险?如果拿来取名,恐怕没有哪个公司会叫这种名字。这种新奇的名称在二零年代已经泛滥。在现在,零几年,绝对够创新……
谈问看见她写的是:年轻冒险家有限公司。
“要叫这个名字?”
徐半悬独断专行地拍板,“就叫这个了,阿婆的创意毋庸置疑。接下来得写什么……公司理念之类的吧?”
她提笔继续写,丝毫不在意谈问有没有想法。略思索了一会儿,就开始在纸上胡诌八扯,写一会还换一支削得更细的铅笔。直到写字声停下,她才举起纸给谈问。
纸上黑乎乎一大片字,笔迹有点歪,好在笔画还算清晰。
那上面写着:
人类,是年轻的文明。我们的智识发展历程之于宇宙,如同溪流之于大海、火花之于耀阳。人类是银河系的冒险家,我们搭载地球这小小飞船,独自航行。生命有限,文明有限,冒险无限。的确,一切周而复始,不过是必然,但我们妄图对抗必然亦是一种智识发展的必然。冒险家之路是人类之路,我们即是年轻冒险家有限公司。
徐半悬冲他扬扬眉毛,谈问视线重新扫过纸面。
“我们要推销什么?”
这难住了徐半悬,“我们公司不是叫‘冒险家公司’吗?应该是推销冒险家吧……我俩?”
上门推销自己,怎么听着有点奇怪。又不是上招聘市场。
“而且,你确定这个适合做公司传单吗?”
徐半悬承认,确实不是很合适。
她稍加思索,在纸面下面的空白处用水彩笔写上几行醒目的大字:我们是一群年轻人创立的公司,生活也是冒险,修水管修电路、搬家、清洁……您有麻烦事,就找冒险家!
这下简单易懂了。
她看向谈问,谈问估计也觉得太是那味,点头“嗯”了声。眼见差不多,徐半悬扔下笔走了。
去哪儿呢?徐半悬琢磨不出来。
她妈留的那纸条总感觉暗示性太强,她怀疑相当于游戏里的提示线索。也摸不准要不要按着走。
算了——反正谈问这人不讲情面,这样了都要回去上班,倒不倒霉的,也跟她没关系。她恶劣地想。
徐半悬走到发小家门口,抬脚想调转个方向,被人叫住了。
“小王!”
那声音尖细,徐半悬差点没认出来。回过头,见是小捷。
她身量瘦削,只比徐半悬视角矮两个头,在这个年龄里已经长得很高了。正冲她兴奋地跑过来。
“你作业写完了?我们去玩吗?”
小时候果然就是幼稚。不像她,看起来是小孩,其实是一个成熟可靠的大人。
谈问回来时,徐半悬正在旁边工地上拿水和沙子玩,玩得手脚都脏兮兮的,站在太阳底下,脸色晒得通红。
徐半悬一抬头,看见谈问面无表情站在一边,讪讪笑了笑,扔下玩具铲。
铲子砸小捷脑袋上,“啊?就造完房子啦?”
“大工程,大工程。明天再玩。”
徐半悬随便找了个水龙头洗净手脚。两人走出一段路,徐半悬先发制人。
“传单印得怎么样了?”
谈问举了下手里的一沓纸,“先印五十张。”
徐半悬扫了眼,基本是这个年代的风格,凑合。
徐半悬:“干脆就先开始‘上门推销’吧?反正殊途同归。”
确实也是。
“去哪家?”
徐半悬思索了一会儿,快步小跑一段,拍响了不远处派出所岗亭的门。
这种人员几乎没有什么流动性的地方,人和邻里之间的联系比和祖宗之间要深得多,起码三代之内名字算记得个七七八八——不过得把猫狗和腌菜坛子也算上半代。徐半悬印象里她妈和这个岗亭的白班警察是熟人,没准更好套信息。
徐半悬闪到岗亭后面躲起来,摊子丢给谈问。
谈问大概也有种倒了一辈子霉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跨步走过去。
门开了。翘边的复合板桌子上搁着一台钻石牌风扇,机械关节扭动着转头。值班民警正擦脸上的汗,问:“有乜事?”
估计见是生面孔,又换成很弹牙的本地口音普通话,“枕磨啦?”
谈问稍微举了下传单,抽出一张,“打扰了。我们刚创业,新公司……”
他还没说完,余光捕到岗亭后伸来一只手,晃着一瓶冰可乐。
谈问若无其事地朝前一步,侧身挡住,背手接过了可乐。
他和善地微笑,连传单带汽水一块递过去。
民警也笑了,说:“连我这你们都要发单乜?好辛苦哦。”
说着接过去,拧开盖喝了一口。
“公司刚起步,要我们家家户户都得发到。”
“哦……你们是搬家、通水管的公司呀?你们这种叫什么?”
谈问扫了眼传单,“……综合服务公司。算家政。”
“那可能哪天用得上……正好。”民警把传单塞进抽屉里,“你多大啦?哪里人?”
“三十。隔壁市的。”谈问扫了眼,岗亭后什么也没有,“我刚来这边,这没有什么小偷吧?想在这租房子。”
“这里?村里?”
“对,听说房租便宜。”
“没有,这很好住啊,你租就好了。偷东西的都没有,我都闲啦。”
“也没有奇怪的事吧?”
“没有的啦。这么大个男仔,怕乜?”
“地方不熟,得小心一点。”谈问笑笑,“这一块好像都是山。”
“那边山是连咗嘅,再过去有一条小河,呐,这个马路出去就是收费站,开十五分钟去镇上了。马路下面还有草莓田。你下班了可以去摘。村里还有篮球场,你会不会打球?”
民警指给他看。谈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草莓田看不见,山山水水都看得清楚。他收回视线时无意扫过了对方胸口上的警号:715201。六位数。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谈问说要去其他人家发传单,暂时收了场。
“没问出来什么?”
“没有。除了你都挺正常的。”
徐半悬一拧眉,疑心这小子是借机骂她。
“再探再报。”徐半悬指了个方向,“你自个儿去吧,这个点可能我爸妈要回来了。”
他俩就地解散,徐半悬走出去三四步,回过头来,“哎,饭点碰头啊。”
谈问没稀得搭理她,利索地走远了。
坐了两分钟,徐半悬把笔一丢,跑去开电视机,这会儿正有个频道的早间剧场在播。
还是长小了好啊,陈年老片都不用费劲巴拉在网上找资源了。
云朝山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摸了下她脑袋。“没和小捷出去野啊?”
“她爸不是好东西,你们出来玩,别在她家里。他不像你爸,天天在外面喝酒打牌——阿喜姐还说,上个月在镇上发廊看见他了,我说那又不意外,不是每个男的都像我们家老李……”
李拥正丢下浸满酒味和汽车味的真皮腰包,嗦了口杯子里的茶叶,带痰似的“嗬”地笑了一声。
“他有什么本事?有手货人家不跟他做,还不是跑来找我。喝酒,喝酒也没我喝得好,我这酒量,上回小王生日,几杯就被我喝趴下!”
他借话头从胸口口袋掏出一盒芙蓉王,粗黑的食指拨开纸壳盖,指头敲了两下,振出一根烟两指捻着点着了,供奉神仙菩萨似的烟雾在这间“土地庙”里升腾起来,跟熏腊肉一个劲。徐半悬趁他俩聊起八卦,溜出门去。
“去哪?”
“找小捷!”
“别跟着她玩电脑!”
得,她妈隔了二十多年还是知道她想干嘛。
不玩也罢,小捷家的大脑袋电脑这会儿能带动的游戏也就能扫雷,4399都玩不了。
市场外的马路底下有条泥巴小路,一路走过去是一片略显寒碜的草莓田。徐半悬从小路上跳下来一瞅,草莓田旁边支的棚子下的桌上放了张传单,凑过去一扫,是她们那个皮包公司的复古传单。
“老板,发传单的人呢?”
“那人在这里转了一圈走了。”
看来这也没什么收获。徐半悬转身准备走回去。
草莓田老板:“你要不要摘草莓,给你便宜点,八块钱一筐嗷。”
她拎过来一个塑料筐在她面前掂了掂。徐半悬凭感觉,认为这能装两斤。四块钱一斤的草莓,这种便宜下次死了不一定能占到了。
还好私藏了十块钱在身上。徐半悬掏出来往老板手上一塞,拿筐转身走向田里。
徐半悬蹲在田里摘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正事,慢慢挪到棚子那儿。
“摘完了?”
老板伸手要来拿筐,徐半悬眼疾手快地一收手,假装漫不经心地往远处看了两眼。
“老板,你这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啊,正是季节,村里的人都带小孩子来摘哦。这草莓很甜的,你拿衣服擦下尝尝。”
“没什么怪事?比如草莓长得特别大、有的长得像人手人脚之类的?”
“……”老板斜眼觑她,“你故意吓我呢吧?这什么问题?我这地方这么好,不要瞎说!”
徐半悬点点头,蹲下就地又摘了两个草莓。
——等会。
她刚刚那几句,好像也不是很像四岁小孩吧?
对四岁小孩来说,不谈惊悚的部分,起码也是长难句了。
徐半悬揪着一颗长得有点磕巴的草莓慢慢抬头,冲老板嘿嘿笑了两声。
“老板,你看我几岁?”
老板叫她笑得一激灵,差点就要伸脚踹,“干什么?”
“就问问你,好奇呗,我跟我朋友打赌来着。”
“问得和黄皮子讨封似的。”她上下扫视徐半悬,“二十三四吧。你要扮嫩,十九二十也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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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指阿加莎克里斯蒂。“年轻冒险家有限公司”取自阿加莎小说《暗藏杀机》的章节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