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离而安

　　高三的日子乏味却快速翻篇，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

　　期末考试后，杨过海把陈江黎叫到了办公室。

　　“陈江黎，我带了你三年，你成绩一直挺稳定，你同桌这学期也是跟着进步不少，好小子啊哈哈哈。”杨过海举着茶杯，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成绩单。

　　“谢谢老师。她也……挺努力的。”

　　“看到你们进步，我确实也很开心，不过有一个问题……”杨过海嘬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咱们之前也聊过你的家庭状况，李自安同学家里呢也有一点小意外……老师认为你应该不会去乱说？”

　　陈江黎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不是说绝对，有些事情上会不会有这种矛盾，冲突。有这种不安定的因素，需要把你们俩调开或者……。”

　　杨过海的班里不怎么重视座位分配，从开学到现在只有几次微调，这次和陈江黎谈话，想告诉陈江黎，要是陈江黎同意继续坐同桌，两个人共同进步当然是好的，如果真的性格上会出什么冲突，那尽早调开避免出现对于学习的影响。

　　“我和她没事的，一直都挺和谐。”陈江黎明白杨过海得意思，认真地说道。

　　“那就行啊。”杨过海呵呵的笑了，“平时虽然把你打着骂着，但是老师也知道你以后的路是很宽的……”杨过海又说了几句称赞的话，便让陈江黎离开了。

　　陈江黎有点被压得喘不过气。

　　被期待压得喘不过气。

　　他苦笑着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学期真的太快了，回想起来发现从开学那次争执以后，和李自安一直都很融洽，现在偶尔会互相开开玩笑，某天颜昭和顾君还神秘兮兮的问他，是不是坠入爱河了，陈江黎睁着眼睛说不出话，颜昭和顾君看到他这副样子，忙摇着头说

　　“完了，骂人都不会骂了。”

　　陈江黎反应过来，在二人吃惊的目光下尴尬的挠了挠头。

　　这件事过去之后陈江黎基本上忘了，直到今天杨过海提起李自安他才想起这个问题：自己和李自安，一直都保持着朋友的相处模式，自己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喜欢这回事。但是他和李自安，好像确实也和别人不一样。他眼里李自安的圈子也很干净，对身边的人也很好。

　　算不算喜欢呢……

　　突然众多思绪涌入陈江黎得脑海，让他有点烦躁，于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快过年了。

　　青绫不大，挤在一起街巷充斥着年的韵味，人们从忙碌中脱身，又重新换上喜悦。陈江黎坐在卧室的窗前，放下书本，凝视着天空，心中有点空落。

　　除夕夜，陈江黎帮奶奶贴好了对联，又去厨房帮父亲准备年夜饭。学习之余的忙碌竟让他有些许充实的感觉，所有的事准备完之后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一家人吃完饭，奶奶便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陈复问陈江黎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医院看看他母亲，陈江黎答应了。二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医院。

　　病房外留班的医生和护士正吃着饺子，年味洋溢着，病房内冷冷清清，没有任何声响。静默的气氛让陈江黎有些倦困，于是打理了一些母亲的器具之后便要离开。

　　“别待太晚了，早点回家陪陪奶奶。”陈江黎走到病房门口，“我出去转转。”

　　陈复还想说什么，陈江黎已经走出了病房。

　　“小心点。”随着关门的声音，陈复的关心也被盖住了。

　　陈江黎来到医院楼下，看着某个方向发呆，然后把手插到兜里，细细品味江边所有的风景。

　　“你别动了！剁个馅都能切到手指。”李自安夺过父亲手里的刀，让李光年去包扎。

　　李光年看着女儿有点笨拙的切着菜，微笑着又叹了口气。他今年回来的早，赶在除夕前两天就到家了，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公务，李自安对他的态度也有所好转，说的话都变多了。

　　李光年本来想拉着女儿看春晚，李自安却转身进了房间给母亲严尹打去视频电话。

　　“妈妈，新年好。”严尹这些年虽然在帝都，但是不间断的关心着李自安的生活状况，李自安对她的态度就要比对李光年的态度好许多。

　　严尹看着李自安笑着，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妈，要不是高三了，我真想买票飞过去找你。”李自安露出委屈的表情，严尹则是有点无奈。

　　严尹那边又寒暄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李光年看到李自安走出房间说：

　　“安安，来看会春晚。”

　　“有什么可看的，无聊死了。”李自安瞥了一眼正在播的节目。

　　李光年有点颓然。

　　“我出去玩咯。”李自安飞速的换好鞋，正在门口找钥匙。

　　“注意安全，别太晚了……”李光年又换回微笑的表情，目送女儿出了门，接下来的冷清，让李光年只剩了漠然。

　　李自安找了个商店，准备买些烟花，又买了个粉色的打火机，提着塑料袋来到大路上，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边的街道好像有点冷清了，加上是除夕夜，基本上见不到人，于是李自安想往主城区走走。

　　李自安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陈江黎。

　　“喂，陈江黎，你在哪呢。”李自安抬手给陈江黎拨去了电话。

　　陈江黎见是李自安打来的，压抑的情绪散去了几分。

　　“青绫江。”

　　“啊？你在河里啊。”

　　“你是不是脑子被冻傻了。”

　　李自安嘿嘿一笑，

　　“你看你看对面是不是有美女。”陈江黎转头望去，发现远处招手的李自安。

　　两人示意到前面的天桥下碰面。

　　“怎么又在这碰到你。”陈江黎问。

　　“我还想问你呢？”

　　“去医院看我妈。”李自安愣了几秒，原来医院的是他的母亲。

　　“我要去主城区，那里说不定有放炮的，你要不要一起来。”李自安发出了邀请。

　　“我都行，无所谓。”

　　于是两个人慢慢的在寒冷里走着。

　　两个人到了一处广场，地上已经有了一些烟花的残骸。

　　两个人走到长椅旁坐下，看着这幅热闹的场景，很多小孩在亲人的簇拥下放着呲花。李自安也点燃了一根。

　　没有甩，没有动，静静的看着火星散去，周围的世界又归于平静。

　　接着又点燃了一根。

　　这次学着小孩的动作，在天空中开始画着图案。

　　接着又是一根，火光映出女孩眼中的晶莹，打在脸上也是温柔的样子。

　　“好玩吗。”陈江黎盯着眼前的人认真的样子感觉有点好笑。

　　李自安点了点头，给了他一根。

　　“你也玩。”

　　“我不要，好幼稚。”李自安假装黑着脸，塞到陈江黎的手中，帮他点燃。

　　“学我。”李自安拍拍陈江黎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他，然后又开始手上的动作。

　　陈江黎撇撇嘴，不情愿的学着李自安。

　　温柔的光漫上嘴角，陈江黎看到了，和平时的活泼不一样，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陈江黎愣了神。

　　李自安看到陈江黎看着自己，脸有点红，挥了挥手，

　　“盯着我干嘛，没见过美女吗。猜猜我刚画的是什么？”李自安立马换了衣服狡黠的样子，眯起眼问陈江黎。

　　陈江黎摇摇头。

　　“猜不到啊。”

　　“不猜。”

　　“……”

　　李自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

　　“是小猪。”

　　陈江黎半晌才说了一句：“阴郁死猪？”

　　李自安笑得很开心：“你好记仇啊你。”

　　陈江黎看向远处，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陈复这时候来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陈江黎说想等着跨年的时候看看烟花，陈复让他先回家。广场离二人的家都不远，于是约好待会再来一起跨年。

　　陈江黎回到家时发现奶奶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客厅里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却看到厨房的灯亮着，于是便走了过去。

　　推开厨房的门，陈复正在抽烟，看到陈江黎后沉思了几秒。陈江黎感觉陈复有话要说，他猜对了。

　　“你……”陈复努力的压抑着将要爆发的情绪，“为什么不听话。”

　　陈江黎愣了愣神，有点不明所以，

　　“为什么不听老子的话，”陈复扇了他一巴掌。

　　以往陈复情绪爆发都是有原因的，要么涉及到了陈江黎的母亲，要么回忆起了那场事故，而像这样对着陈江黎发脾气还真没有。

　　“让你说话呢，我都看见了，老子让你离那个女的远点你听不懂吗？”陈复瞬间的怒气滔天，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

　　陈江黎一声不吭，苦涩得笑着，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了，他做的一切都没让他失望过，可唯独李自安……

　　奶奶这时候听到动静也连忙过来了，皱着眉头打开厨房的门就开始训斥，

　　“大过年的干什么哟，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样子像什么样子。”奶奶把陈江黎拉了出去，又对着陈复说教了几句也跟了出来。

　　陈复气消了，把药片吞咽下去之后，瘫坐在椅子上。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还是病情加重了。

　　陈江黎关上了房间的门，他不理解父亲这些年给自己的压力，他不理解父亲这段时间时而爆发得怒火，他不理解身边的人对自己无预期得期待，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真的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完成那些所谓的期许。

　　陈江黎崩溃了，除夕夜外面映进来灯笼红火的光，与月色一起，混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陈江黎抹抹眼角，他不承认，他不承认自己对自己是这样的颓然，他不承认父亲否决他的生活，他不承认自己不为自己而努力，他不承认他哭了。

　　陈江黎怕再见到李自安，让她看到自己这样软弱，这样无能的样子。他给李自安发去了一条消息，说有点困饿了一会不出去了。

　　李自安隐约感觉到陈江黎不太对，于是给陈江黎打去了电话。

　　“怎么了，陈江黎。”

　　陈江黎声音还有些颤抖，努力平静之后才说

　　“有点困，想睡觉。”声音很低，他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笨蛋，出来冷风吹一下就不困了，你要是……我陪你跨年啊。”

　　陈江黎犹豫着，难以拒绝。

　　“你去洗把脸再来见我，我就看不出来你哭过了。前提是你想见我……”李自安说完有点后悔，想不想见她什么的，话语里似乎有点暧昧。

　　陈江黎也知道她听出来了，在她面前唯一的盾甲被打破，眼泪再一次顺着脸庞滑落，他咬紧了嘴唇保证不发出一丝声音。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那……要不要一起放烟花。”

　　“要。”

　　陈江黎看着镜子里微微红肿的眼，想用冷水拭去狼狈的痕迹。接着在父亲阻拦他之前，离开了家门。陈复也被自己无常的情绪吓到了，便任由陈江黎出去了。

　　陈江黎走在路上，没过一会就看到了李自安，李自安跑过来，生气得拍拍他

　　“大过年，怎么回事。”

　　陈江黎看着她，眼中先是温热，接着又有点冰冷。

　　“我……”陈江黎叹了口气，缓缓说着，“身边的人都给我施加着无意义的期待，却让我感觉不被相信，但是又好矛盾，期待难道不就是相信吗，但……就，只剩了压抑，听起来很怯懦吧，也许我是害怕，也许我是逃避，当我多愁善感好了。”

　　“如果那些期待让你感觉很难过，你试试放弃那么多思绪，如果生活让你不如意，那你就换种方式去生活，别那么在意别人的话，听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现在如果你难过就别憋着……”李自安耐心安抚着他的情绪。

　　陈江黎不说话。

　　“你偷偷告诉我，你还要不要哭了，要是想哭我可以把眼睛闭上……再把耳朵堵上。”

　　陈江黎被冷风从温热的愚钝种吹醒了，苦涩地摇了摇头，

　　“都结束了，去放烟花吧。”陈江黎顿了顿，“过去会随着烟花绽开而缓缓落幕。”

　　李自安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才说：

　　“哼哼，好吧，相信你了。”接着走在前面让陈江黎跟上，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广场。

　　“对不起。”陈江黎低着头，在思考什么。

　　“为什么要对不起？”李自安微笑着看他。

　　“做什么都是出于你的本心。”

　　“我自然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清楚我在你那的地位。”

　　“我自然不会介意。”

　　陈江黎呆住了，抬起头看着李自安，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说：

　　“那，你觉得你在我这是什么地位。”陈江黎抛出一个问题。

　　“哎呀，朋友嘛，就……就是。”李自安脸红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两个人气氛有点尴尬，也不说话，便向前走。

　　两人又来到长椅这里，陈江黎靠着长椅仰天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发现眼前多了些晶莹，那不是李自安的眼睛。

　　下雪了。

　　雪花飘落在皮肤上，化在了了皮肤里。

　　已经快十二点了，雪越来越大，却遮盖不住今晚的炽热。

　　广场上的人群也复杂起来。

　　钟声响起了，随着烟花在天空中散开，

　　“新年快乐，陈江黎。”

　　“新年快乐，李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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