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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是来不及说再见
最近两周,张南枫的父亲总是回家的很频繁,但家庭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很小的事情也能让父母立刻吵起来。在他们吵架的只言片语中,隐隐约约的,张南枫得知了一个事实:母亲和一个叔叔走的很近。那个人的名字张南枫有些印象,还来过家里几次,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些小零食。即使这样,年少又晚熟的她也不愿深入地去想这有何意味。
周末这天,母亲突然塞给张南枫一百块钱。一百块钱对那时的她而言,就是一笔巨款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巨款,张南枫只觉得很开心。未曾去深究母亲异样的眼神,似有不舍,似有绝情,似有愧疚。而张南枫想的只是,以后再也不用为五块的溜冰费用而烦恼了,呆会就可以找借口溜出去玩。
两年前(即二零零二年),父亲做生意失败,投入三十万现金全部打水漂,家里自此一蹶不振,不再富裕。张南枫不再拥有漂亮时髦的新衣服,家里甚至连续吃过一个月的青菜加白饭。像大多数家庭一样,贫贱夫妻百事哀,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母亲则是无数夜晚的难眠,头发掉了一把把。无忧的人从来只有张南枫。她不在意穿什么,衣服只是没有新的但并不破旧;她也不在意吃什么,祖母送了很多咸肉来,咸肉青菜白米饭正好下饭。她更加未曾看懂父母的节俭与痛苦,以为日子还和从前一样平淡,一天天过去,就让他过去,像是没有时间一样,也没有什么思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水到渠成,大概是任凭灵感活着。
就在张南枫琢磨借口的时候,母亲却说有事先出了门。是什么事也没说,张南枫也不问。张南枫性格里的毫不在意和后知后觉大概也是来源于母亲。所以后来的很多日子,朋友看着会误以为她是个洒脱的人,喜欢她的自由随性。殊不知心直口快只是她的表象,她的内核是太迟钝而无从反应,如同沉默的铁,重重的砸下,而后归于沉寂。
溜冰场馆,依然是熟悉的令人忍不住跟着哼唱的《No Limit》环绕四面八方。
张南枫在换鞋的时候,远远的就注意到肖石。她站起身,整整衣服,滑进内场,独自溜了几圈后便停下稍歇。她的目光时常会忍不住追寻肖石的身影,感觉肖石的目光看了过来,她心惊,立马假装看向别处。
“嗨,张南枫?”随着声音印入眼帘的是肖石滑近后停顿的脸。这确实是一张很容易让人挪不开眼的脸,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可以说是——清澈如月。
“你好。”张南枫回以微笑。
“经常看到你来。”肖石随意的站着,溜冰鞋在他脚下十分听话。他简单的用手比划,食指下垂指着场地。
张南枫吃不准他的来意,身体有些紧张僵硬,只木纳地点点头。然后她就看到肖石在笑,淡淡的微笑,不是客套的,能感受到这笑容的真诚。
肖石突然凑的更近了,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总是看我。”
音调有点哑又有点邪魅,张南枫陡然打了个激灵,心里狐疑“难道自己表现得很明显?”随即强装镇定,迎上目光,面无波澜道:“你溜得好,我学习下。”
这下眼前的肖石毫不掩饰的笑得更开心,整个嘴巴像水波一样徐徐咧开把眉毛都带弯了。他定定看着张南枫,缓慢伸出左手,温柔的声音:“你倒溜不太好,我带你。”
张南枫彻底傻眼了。直直盯着他悬在半空的手,那只手白皙分明,修长有力。目光上移,是那张令她无法拒绝的脸,就是成长以来第一次对现实中的脸有好看的认知。而这张脸此刻正在等待她的回答。不是没有幻想过这种牵手,只是少女心中窃窃的幻想实在小心,需要隔绝现实与世界,才敢去展开这种幻想。倘若放在现实之中,反倒显得是镜花水月。
片刻迟疑,终究抵不住内心的向往。轻轻将手送出,那只等待着的年少而有力的手更不迟疑,转手就握在掌中。这是张南枫青春期以来第一次和异性牵手。但这个牵手放在溜冰场来看,实在是件普通的,甚至是正常的事情。“溜冰”这样的缘故使这个牵手失去了很多暧昧色彩,而对于张南枫来说,仍是内心挣扎的选择。
肖石溜的很稳,会放慢节奏带着张南枫。等到张南枫渐入佳境,便加速滑开,滑了两圈后,越来越默契,速度也加快。两人离得很近,飞驰的时候能感觉彼此淡淡清冽的气息。周围很快有人主动避开中间场地区域,甚至一些人靠边停下欣赏。
滑完两首舞曲,张南枫示意有些疲累,肖石牵着她到护栏边歇会。“这是我倒溜溜的最好的一次了。”张南枫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
肖石也笑着,转身去前台拿了两瓶水,递了一瓶出去。
“谢谢,确实有些渴了。”张南枫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水。
肖石已经拧开瓶盖,仰头灌水,粗粝的喉结随着水流咕咚咕咚重重的滚了几下。完了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片刻后,问道:“你怎么经常一个人来?”
“难不成你以为女生们都是手拉手一起去厕所的吗?”张南枫笑着反问。
“也是,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商量。”肖石哑笑,又喝了一口水掩饰掉这个无聊的话题,重新问:“我加你个□□吧?”
张南枫微愣,本想说自己几乎不上□□,话到嘴边又变成:“怎么给你?”
“你等会,我去借支笔。”说罢,肖石溜回前台问营业员借了支黑色水笔。
一边将笔递给张南枫,一边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翻转到手背,将手背送到张南枫面前,说:“掌心容易出汗,写手背上吧,写重些。”
张南枫犹豫着接过笔的时候,不禁微微抬头,注视着肖石的眼睛。那是一双如深渊般漆黑的眸子,也如深渊般让人想要探寻。张南枫是无法看懂眼前的少年,手心不觉已经被紧张的汗水浸渍,再回过神来,一排纤细的数字已经写在面前的手上。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触感,只是需要十分小心谨慎,怕写不出又怕写重了。
直到离开溜冰场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心绪还总是涌在心头,影响着自己。而肖石看起来那么波澜不惊甚至是漫不经心,他举着手臂读了一遍号码向对方确认,然后不多一会就被别人叫走了。也许这样的事情只是他的日常,也许他已经这么做过许多次了,也许......再想着也许都有些好笑,张南枫气自己把这当回事。而明明在刚才,在对视的那一霎那,张南枫突然很想去了解这深渊,但是她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好奇心,现实的随便冲击也会使这深渊的大门立刻紧闭。
心里想着事情,回家脚步也较平时快了许多。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大半程。走在隔壁小区体育广场旁边的小路,再有几分钟就能到家。
今天的体育广场上格外吵闹,聚集着一群人。只听见一个声音高亢的胖男生对着一个矮半头的中性穿着的女生骂骂咧咧,说的很难听,语速也快。远远的能看见胖男生周围围着几个混子模样,他不断挑衅那个孤零零的女生,这女的也不简单,直着身子仰着头,泼辣的跟他对骂。
张南枫觉得这个胖男生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体育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打球的,运动的,闲逛的。想着这么多人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张南枫心一横,大着胆子走近了些。
是了,是上次在溜冰场看到的胖子,肖石认识的人,或许是肖石的朋友之一。
走近后场面看得更加清楚。胖子双手交叉虚抱胸前,故意抬起胳膊肘去蹭对方的胸部。毫不避讳的蹭,蹭一下收回,再蹭再收回,蹭了很多次。胖子吊儿郎当晃着身子,脚下轻浮,一脸得意,肆无忌惮。女的既没哭也没跑,只是僵硬的站着,像是要努力保持着某种倔强。在场周围的人仿佛是在看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没有悲喜,没人讨论。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避开目光做自己的事情,有人出于好奇关注着,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制止这暴力。
这场景对于少年的张南枫而言,是无声的暴击,是吃了一口苍蝇般的恶心至极!她头也不回迅速走开,边走边双手交握,用力捏着自己被肖石牵过的那只手。
他怎么会有这种朋友?!他又是怎样的人!
张南枫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肤浅,被容貌所惑。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不管是相遇还是重逢,一面又一面,她还是只看脸。只是后来所有的面,都不是最初的肤浅,因为人生真的很奇怪啊,有些人匆匆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面。
傍晚的时候,母亲还没有回来。张南枫因着下午溜冰活动量增大,早早肚子就饿了。看厨房有些剩菜,加热吃了先填饱肚子。
饭正吃到一半,“嘎吱”门开了。张南枫转身朝门口看去,回来的竟是父亲。
“爸,妈呢?”张南枫脱口而出。
父亲换好鞋子,才缓缓开口道:“你妈今天不回来了,去你外婆家了。”他交待着,声音不大,没什么语气。但是张南枫从父亲的口中似乎听到了一种无声的叹息,充满着成年人的疲惫与无奈。在幼时张南枫的记忆中,从前的父亲一直是个十分健谈的人,永远春风满面,永远充满信心。母亲却时常抨击他自信过头,是吹牛大王。
“你吃过没?菜还是热的。”张南枫望着父亲询问。
父亲点头,沉默着拖着步子走进厨房,窸窸窣窣的,盛了碗饭出来,与张南枫隔着餐桌相对而坐。两人都扒着饭菜,不再言语。
很平常的晚饭,但是张南枫却感受到了异样,这种异样来源于直觉。就好像看到花凋零叶枯萎会惆怅,同样惆怅的,还有沉默如死的空气,用力的呼吸一口,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你愿不愿意跟爸爸去大连生活?”快吃完的时候,父亲突然问。
奇怪的是这静止的空气又瞬间流动,一句问话留在了心中,却没有掀起风浪。震惊吗?震惊了一秒,也许是两秒。大连啊?听说是一个干净的海边城市,从来没有去过呢。过往是因着家族的关系,父亲有个小两岁的亲弟弟,年仅三岁时就被送去大连生活。直到张南枫小学五年级那年,那个叔叔从大连坐船来到朱方城看望其亲生父母,这是张南枫与那个叔叔第一次见面,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见面。他从东海一路坐船南下,途径长江,披星戴月,一路垂钓,带来许多刀鱼。刀鱼味道鲜美,抿口即化,那味道张南枫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去大连后,爸爸会生点小生意,会安排你在那边上学。”父亲见张南枫不回答,接着说道。
“你们要离婚了吗?”张南枫把心中最想问的话问出,还是很冷静,甚至是有些冷漠。
“大概会。”父亲叹息。
“我谁都不跟,我一个人过。”张南枫定定看着父亲,眼神变得坚定决绝。说的话像是在赌气,但她自己心里知道,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如果非要分开,那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父亲愣了下,女儿还没有成年,这个想法是他没有考虑过的,也是法律不允许的。一切也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好好学习吧,周末别总出去玩了。”大人们经常以学习为引,开始或者结束掉某个话题,关心学习,总是不会错的。
夜晚的时候,母亲真的没有回家。入睡前一小时,张南枫辗转难眠,但总觉得自己想什么也没有用,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对于为什么大人想离婚,张南枫选择不问,与其说是不敢面对面同大人平等的交流,不如说是她终究缺乏一颗探究事实真相的好奇心。人心变幻莫测,只要原因不是她造成的,那么什么原因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而后来的一次闲聊,张南枫才知道那个总想着去溜冰的春夏午后,母亲莫名其妙塞给她的一百块钱,是当时母亲手里全部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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