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室春枝

　　“空洞？”原咖似乎愣了一下，“为什么觉得‘爱情’是一个很空洞的词？”

　　“你是想让我用一些词去形容吗？但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很泛的东西，或许就一瞬间的事情。

　　没办法用一种或者两种具体的美德亦或者什么去概括，譬如他很纯真善良，他很漂亮，身材不错。用这种很集中很有目的性的东西去把爱情具象化。如果有，我个人认为那并不是爱情，爱情就是临时起意。”

　　这时候咖啡厅里响起一首《A Love That Will Last》。
　　我的声音迫不得已融进浪漫抒情的女声里，给了我一种荒谬的错觉，我们就像那群在咖啡厅里约会的情侣，把柔情泡在咖啡里再灌到身体，就和大荧幕上那些浪漫电影的两位主角没什么区别。

　　“你的意思是，感觉往往是在爱情前面的，美德只是为了印证爱的后缀？”原咖手指蹭了蹭脸，睁大那双大眼睛看着我。

　　“是的是的是的。”我知道自己很激动，为了保持有点可怜的镇静，我喝了口咖啡压惊。
　　我说话的时候往往很难准确表达，这被认为是我的硬伤，但我觉得还好，毕竟我又不是演说家。
　　但遇到原咖后我忽然明白一个真理：
　　心有灵犀，交流就很难费劲，即便词不达意说的是狗屁。

　　“这样说的话，我就很赞同你的观点了。”原咖笑着和我碰杯。他的笑总能让我产生被雷劈中的感觉，只不过结果不是劈死而是劈中心脏，“心肺复苏”用在这里好像并不准确，但的确让它充满强盛的活力。

　　“咖啡的确不错。”我发自内心将嘴角勾起一个真诚的弧度。
　　这次的外出让我们彼此都很愉快，虽然在陪他逛街这点上我包容了他，但他也在让自己身心愉悦这件事上包容了我。

　　包容，果然是处理关系的一剂良药。
　　直到天的脸和包公的脸一般黑了，我们才晃荡着回到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蜗居。

　　不过，似乎到家后的场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那只雪纳瑞，也就是原咖的“公主”，平时活泼地好像能把地球玩坏，此刻却怂兮兮地躲在它的小窝里蜷缩着，出门之前给它倒好的狗粮也没有吃多少。

　　一个好动的狗哪天安静地跟禅意打坐的鸡，那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是反常磕了药。
　　原咖凑过去把它抱到怀里，下一刻却像宕机的电脑愣在原地，他眉头紧蹙，摸着“公主”的身体：“‘公主’在发抖。”

　　“发抖？什么问题？”我细看了眼，的确是在发抖。“会不会是被什么吓到了？”
　　也许躲进原咖的怀抱会让它安心，它忽然朝着我卧室的方向狂吠。

　　我和原咖齐齐望向我半敞开的卧室门。我后知后觉出什么，下意识就朝着我卧室去了。原咖跟在我身后，看到眼前的场景明显吓得一怔——我的书，卧室里摆的书，全部被浇湿了，滴滴答答地还在淌水。

　　我看的书类型杂糅，虽然不是什么绝版名著，但每一本都是我精挑细选买回来的。书架常备的都是些很典型曝光度很高的名著。

　　不过由于书里的每句话我都要咀嚼很久的缘故，每看一本书都需要很久才看完。上学时期总在下定决心看书的时候被别的什么事打断，导致很多书看了一半就被搁置下来了，我收集起来打算利用这段时间看完的。

　　眼下这种情景，好像被泼的不是这些书，而是我。
　　在原咖震惊感慨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已经有嫌疑人的名字浮现出来了。

　　还在我发愣的时候，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原咖跑回了自己的画室。我心里陡然出现被鸡猛啄脖子的窒息感，喉咙干涩脚步半颤地也朝他画室跑了去。
　　“还好还好，我画室经常有锁门的习惯。”原咖闭着眼睛侧着身体倚在紧闭的门上长长舒了口气。

　　那一瞬我脚下其实也脱了力，不过我掩藏地很好。
　　“去你卧室看看，你门走的时候也是开着的。”我此刻的心情就像用了精心准备的配料菜品却做出了一坨不知何物的黑暗料理。

　　原咖去看了之后转了个圈从卧室门出来，抿着嘴朝我无奈地笑，我却从他那双眼里看到此情此景不该出现的兴奋。
　　“我的书也都湿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晾书了。”原咖估计看出来我的困惑，好意解释给我听。

　　“那一定是空前盛状了，走吧，搬书去天台，这可是个大工程。”我摊手说。
　　原咖说，一个人的书被浇是遭遇，但两个人的书被浇却很刺激。

　　或许吧，如果我不会对他的书被误浇而产生愧疚，或许我想我也会很兴奋地说出这么疯狂的话。
　　我们来来回回上下很多趟电梯，这让我觉得我当初因为犯懒而选择带电梯的单元楼非常正确。

　　直到我们最后一趟搬完并且把书摊开晾好，两个人都快累瘫了，不过在看到满地摊开的湿漉漉的书被迎面温柔的风吹动而感动地簌簌落泪后，却生出一种心酸的成就感。原咖坐在地上往后仰，手在后面抻着抬头望天不住喘气：

　　“我们救了它们，但这种游戏太累了成本太大，以后还是尽量少玩。”
　　“也许，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身体素质不达标……”
　　我把带在身上的夜灯打开，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姿势抬头望天。听他在我旁边感慨：“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是天空的眼睛呢，如果不是，为什么天空的眼睛会和人一样明亮。”

　　他的问题看起来是不是问得很傻，但他不是傻子。九年义务教育世界上的一大部分人都上过，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没情趣彰显自己的渊博。
　　而且我并不渊博，我就是个垃圾。

　　所以我很配合地点头：“是眼睛，你觉得是它就是。”没必要做到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客观真理，很少人做到，自己说的话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逻辑自洽就好。

　　“怎么就身体素质不达标？我们……”他手舞足蹈，憋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我戏谑注视着他，半晌他耸了耸肩，妥协着说，“好吧，素质是挺差的。”

　　“身体素质。”我喉咙一哽，强调着前两个字。
　　“嗯哼。”原咖故作无辜地看着我，他这算是在耍小心思，故意加无辜的神情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会是一种引诱。

　　我看着他深情望着前方的他的侧脸，视线从他侧脸流畅的弧线上勾勒过去，心里一道声音刺激我开口：“你平常喜欢看些什么书，能给你画画带来灵感的。”
　　“画画方面的书？”他嘴里重复念叨着我说过的话，那双有些欧式的大眼睛正视着我表露出困惑，“是打算写有关这方面的人物设定？”

　　“嗯，算是。”
　　我这一刻忽然有些惊骇，生怕他以为我是打算以他为原型来写，接着用调侃我的语气戳穿我的心思，管我知道他不会这样想。
　　我那一刻其实并没有计划写与他相关的人物形象，问他也是临时起意。

　　但我又对他的答案隐隐好奇。
　　“哇，那我很期待他的出现。”原咖一拍手，“那我也算是为你的作品提供灵感了吧？”
　　“是的。” “太酷了！”

　　“我看的也是被推得挺火热的书。你手边就有一本《阿布洛主义》。”
　　他直起腰往地上扫视，接着很忙碌地趴到前面去拾起好几本书递给我，我一本一本看过去，把看过封面的书叠在垫底的书后面，《毕加索诗集》《沉石与火舌：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生活蒙太奇》《画家之眼》《妖怪萬画 (第1巻妖怪たちの競演編) 》

　　我感受着手里的潮湿，被弄湿的书有了它们不该有的重量，或许里面还添加了我的愧疚。我把它们依次摊开摆好，愧疚的狗把我的灵魂猛扑在地上，我有些恍惚地望着他淡淡说：“是你救了它们，我只是弥补。”

　　“别这么想，这又不是你的本意。”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我。
　　我刚要说话，他又抢先说：“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会让你心里的愧疚有任何减少，你也别反驳我，但我这个时候安慰你是必须要做的，情景需要。”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我要下楼吃点夜宵，然后画画，你如果选择继续愧疚就在天台待着，我点的夜宵没你的份，我记得你应该很喜欢吃塔斯汀家的尖叫翅尖，对吧？”

　　切，我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语义，他难不成觉得我就这么没定力会向食物屈服？
　　“走吧，上面暂时也不需要我。”我拿起夜灯起身朝他走过去。

　　我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装，不过面子给了我很多，我也时不时需要为它献身。
　　原咖只是哼笑了声没有揭穿我：“我的建议是晚上别吃太多，我怕你明早起来一嘴泡。”

　　“不会的，再说了长泡也没事，我已经在长了口腔溃疡之后怎么不受影响的吃饭这方面取得了建树性成就。”我特意逗他笑，我具备这种惹人哄笑的能力，并且运用的炉火纯青。

　　说实话，我在脱离一部分人际关系后就不打算做这种事情了，但事情总是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
　　不过他的确笑了，在达到自己目的之后某些决定可以因为快乐暂时抛掷脑后。

　　在原咖的监督下我只吃了四个尖叫翅尖。
　　我忽然明白，我只是厌恶尖锐的说教和监视。原咖不会这样，原咖很温和。在他每次说出那些平常我厌恶的词句时，我的心脏好像会给他搭建一个并不会触发憎恶机关的小道，这些话会顺着让我感到舒服的肌理纹路流到心脏里，我意识到它是在偏爱原咖。

　　我可没教它去偏爱谁，这是它自己主观甄别事物之后的结果。

　　他画室的那道门又关上了，我心满意足回到卧室关上门坐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手指习惯性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件大事。
　　我掏出手机下好软件，心脏“砰砰”直跳，好像通过这个软件就可以窥探到他更多。

　　搜索用户“神奇barista”，摁下确定键的时候我心几乎比糠筛还颤得专业，好像在做什么罪恶的事情，像在窃取别人的秘密亦或者blah blah……
　　但实质上我只是在关注一个几百万人关注的画画人而已，分明是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在我这里却变成了秘密。

　　但我没有理由去责怪他，虽然的确这么想过，我得承认我身上的险恶。
　　点了关注后，我的心蠢蠢欲动，于是去看了他在上面发布的所有作品。视频对我的吸引力就像狗在看到自己钟情的狗粮牌子之后的反应，只不过我没有表现的那么坦裸热烈。

　　我想谁都会喜欢这样的视频风格，因为有看视频评论的习惯，我肌肉记忆点开评论翻看，却在看到人数最多点赞的那条时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
　　【布莱克】：“你们不是真的喜欢他的画，是喜欢他的长相，以为我不知道吗？”

　　【药师】：“如果有人帮他炒作，他就是中国的梵高。”
　　底下有人跟楼回复：“评价太高（狗头）”
　　【怕，就输一辈子】：“有没有懂美术的，看看啥水平。”

　　【李李家的汪汪队】：“画点阳光的东西吧……”
　　【一人成王】：“这可不是一般人养得起的。”
　　【大美力】：“不喜欢，一股负面气息扑面而来，感觉很压抑也很诡异，看着这些画就很害怕。”

　　【涂鸦王】：“人长得漂亮，画的东西也很带逼格，就是东西深度还需要跟进。这仅仅是手稿，待我油画巨副作品完成时必然坐稳中国涂鸦界第一把交椅。”
　　【年橘】：“我开始好奇这姐们以后找个对象是阴郁还是开朗的了。”
　　【没事少吃点】紧跟着回复：“人家是男生（无语）”
　　【奔驰】：“心理扭曲，可能也叫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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