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耳钉

　　少年不同于往日，今天格外平静。以前互为对手时，他总要在赛前挑衅周宪一番，这还是第一次作为观众来观看周宪的比赛。
　　他分外安静地注视着车前的人，蓝黑相间的连体皮衣裹住周宪的身体，恰到好处贴合他的身材，显出有力的双腿和腰身线条。周宪将及肩的发束成小辫子，跟教练聊着赛前准备，顾临一瞄向他的鼻子，直溜的鼻梁到了鼻头却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目光顺势往下，是两片薄唇，唇珠不甚明显，不说话的时候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快速地在大脑中检索高中词汇，得出一个“一表人才”的总结。
　　同是蓝黑色的车，车型流畅而锐利，前头印着“49”的数字，是周宪的选手号。周宪蹲下检查装备的雨胎，这个时间雨不那么狂暴地倒了，但仍然淅淅沥沥的，比暴雨更让人愀然不乐。他平时一丝不苟，即使是队内娱乐赛，也得做万全的准备。
　　由于周宪蹲下了身，顾临一现在只能看见他侧耳的藏蓝色耳钉，索性又将目光移至赛道，他和周宪在这里跑了几次，对它十分熟悉。这条赛道一共十五个弯，九个右弯，六个左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不过他熟知周宪的技术，因此并不担心。

　　车手们热身完毕，摩拳擦掌地上了车，王萧林领着余闵二人坐上了VIP席。余心澄正襟危坐，扶着手杖，瞧出点慈眉善目的味道来，而闵英道仍旧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上，从裤兜掏出一把水果糖，“咯吱咯吱”地嚼。
　　余心澄见闵英道没个正相，越发瞧不上他：“闵公子看样子不大感兴趣啊？”余心澄和闵英道的父亲闵伯利是死对头，闵伯利退休得早，闵氏集团现在是闵英道当家作主，余心澄看不起年轻的小崽子，便一直称他“闵公子”。
　　“嗯哼。”闵英道正计划着回去的时候绊余老家伙一脚，摔他个狗吃屎。
　　“哈哈，那我们聊聊顺清区的那块地吧，”余心澄促狭地一笑，“现在进程怎么样了？”
　　不要脸的还惦记别人家的地呢！闵英道暗骂，他倒要看看余心澄究竟耍的什么花招，于是不露声色道：“过阵子就开工了，请您来喝酒？”
　　谁知余心澄神秘地一笑，朝闵英道摇摇手：“贤侄，要不你把这地转让给我，我们一起合作？”
　　闵英道挑眉，听到“合作”两字很是奇怪：“怎么说？”
　　余心澄捏着手杖上镶的钻，眯眼道：“你今天应邀跟我来看赛车，心里还能没个数？”
　　闵英道思索着说：“赛车是个新潮玩意儿，平煦市的摩托车产业才发展几年？您是看上了这茬韭菜，合计弄个韭菜地出来？”他还不知道余心澄那点小九九？老家伙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呢！
　　老家伙一脸喜色，套近乎道：“对喽！贤侄，我准备在那建个赛道，等今晚和王老板谈妥了，就跟赛事主办方申请。顺清区那块地，地方够大，位置够好！”
　　闵英道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眉头一皱，老东西够贪心，市里的娱乐场所，要说十家，有八家是余心澄的，现在又将手伸进了赛车里，怪不得抢破头也要跟他争那块地。
　　“黑鲨算是市里最大的摩托车俱乐部了，不过气数已尽，需要有能力的人来接管了。”余心澄有节奏地敲打手杖，心中得意，他无论如何也要在顺清区建赛道，他就不信闵英道会舍得这块肥肉。
　　闵英道确实是舍不得，但他不放手，老东西也无计可施。面上不动声色道：“说归说，实操起来还是有难度，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我不能放着好地方不用，去跟您干这没头没尾的事啊。”
　　余心澄没想到闵英道这么难撬，便暂时闭了嘴，思索接下来怎么办。王萧林不晓得他们谈的什么，只见二人气氛不对，便转移话题道：“余老板，闵老板，比赛马上开始了，咱们有什么事看过再说。”
　　话音刚落，红灯闪烁，气浪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喷出，二十多位摩托车手一齐冲出去，赛道上顿时如万马奔腾一般。
　　闵英道第一次看见这场面，立刻把身子坐直了，余心澄两只眼睛斜睨他，好笑道：“闵公子，是不是挺有意思？”
　　“呵，是不赖。”虽然没有到能吸引他的地步，但也确实比和余心澄聊生意有意思。
　　王萧林见两人“相谈甚欢”，也把头凑过来，点兵点将地说：“二位，看到最前头的那个49号没有？我们车队的核心人物，今天晚上就看他表演啦！”
　　听到这，闵英道无端联想，周宪的生日是4月9日。
　　“队长是吧，那后面那个27号呢？”余心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攥了俩核桃，笑得春风满面。
　　王萧林一见余心澄这么高兴，忙不迭地介绍道：“27号是副队，技术也厉害得很，就是发挥不太稳定……哎呦！”
　　乌鸦来了都要骂王萧林乌鸦嘴，他一说完，27号一个侧滑，连人带车飞出了路肩。
　　这一飞出了事，本来周宪和副队的距离拉得就不远，副队这一飞直接波及到了他。正处在入弯的关键时刻，车身颤动，眼看着要倒，周宪用力一捏刹车，急急重刹，无缝接降档压弯，同时着将身体挪向右侧，稳住了车身，顺利过了右弯。
　　控得好！顾临一压住内心的激动，刚才真为周宪捏了把汗，后天还有比赛，今天可不能出事！
　　“49号！周队！”王萧林则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意识到动作太大后又坐了回去，“咳咳，虽然27号带来了个小插曲，可是49号挺住了，他还在飞驰！”
　　虽然闵英道不懂，但他还是觉得王萧林这解说太不专业，还是去说相声算了。
　　一旁的余心澄并不吱声，但他的内心远比表面火热，这支三教九流组成的车队，一瞬间在他心里变作了个聚宝盆。他喜气洋洋地一拍手：“好！好啊！”
　　很快到了最后一圈，周宪仍然遥遥领先，甩开了后面的车手一大截，迎着雨直冲终点线。他的身体迎风敞开，向观众席的顾临一伸出食指，又极快地收了回去，即刻全速驶过终点线。
　　顾临一本想骂他的举动太过危险，随即又意识到周宪和他私下玩时也这样，可今天旁观了全过程，有点太过于惊心动魄。
　　周宪的行车风格跟他的本人性格反差相当大，完全是追捕猎物的野兽，眼睛永远只为目标而动。
　　顾临一心情复杂，许久才苦笑一下：“疯子！”
　　王萧林心满意足地喝了第一口茶，飘飘然道：“二位看的怎么样啊？”
　　这车队已经变成了余心澄心里的宝贝，他自然是不多说什么，满意地点点头。闵英道兴味索然地看着屏幕发呆，49号回到了车队，队友正在跟他击掌。
　　蓦地，闵英道睁大了眼珠子，瞳孔微缩，49号摘下了头盔，赫然是周宪的脸！
　　高强度投射的聚光灯让他看清了周宪，男人眼睑下泛着红晕，头发黏着汗珠贴在脸上，仰着头“咕咚咕咚”地灌水，虽然赢了比赛，却并没有忘乎所以地兴奋，似乎习以为常。
　　闵英道像那天重逢一般，他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周宪身上，但这次没有一丝喜色。
　　他对49号的危险行为没有任何担心或惧怕的心理，可那头盔衣服之下是周宪的身体，他怎能不担心，怎能不怕！为什么不问问周宪在做什么呢……他后悔不迭，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周宪做或不做？
　　哎，余心澄的邀约，现在是拒不得了。闵英道无力地站起身，独自走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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