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的自白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龚慕霖依旧每天去医科大学上课，讲课条理清晰，态度疏离而专业。他依旧只喝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偶尔会有学生，尤其是那些对他抱有朦胧好感的Omega，试图递给他饮料或零食，都被他淡淡地拒绝了。

　　明予父亲的失踪案，似乎并没有在校园里掀起太大的波澜。至少，没有直接波及到龚慕霖。他只是从其他老师的闲聊中偶尔听到一两句，说那个孩子可怜，父亲失踪了，警方那边好像也没什么进展。

　　龚慕霖对此漠不关心。他更在意的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同类，以及那个手腕上刻着“703”的鲁警官。斯努克的警告像深海里的暗流，无声却持续地施加着压力。

　　这天下午，龚慕霖刚结束一堂课，正在整理教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进来的是鲁冀，还是那身利落的夹克，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办公室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龚慕霖身上。

　　“龚老师，没打扰您吧？”

　　“鲁警官。”龚慕霖放下手中的东西，表情没什么变化，“有事？”

　　“还是关于之前的案子，有些技术性问题，想向您这样的专业人士请教一下。”鲁冀走近几步，很自然地在龚慕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局里最近碰到几个棘手的失踪案，受害者的遗体被发现时……状态有些奇怪。想听听您从医学角度，特别是海洋生物或异常生理现象方面，有没有什么见解。”

　　龚慕霖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状态奇怪？鲁警官，我是教基础医学的，破案可不是我的专长。至于海洋生物……那只是个人兴趣，登不上大雅之堂。”

　　“欸，龚老师谦虚了。”鲁冀摆摆手，“我拜读过您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几篇关于深海生物特殊生理构造和习性的文章，观点非常独到，令人印象深刻。我觉得您的某些理论，或许能给我们提供新的思路。”

　　龚慕霖的目光与鲁冀对视了一瞬。他知道这是试探，对方正在把他往某个方向引。但他也很好奇，703局到底知道了多少，那个鲁莽的同类又留下了什么线索。

　　“鲁警官过奖了。不知道具体是哪些地方让您觉得……奇怪？”龚慕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感兴趣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的杯壁。

　　鲁冀从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里调出几张经过处理、隐去了最血腥部分的照片：“比如这种撕咬痕迹，完全不像是已知的任何陆地动物造成的。还有受害者体内检测到的一些无法辨识的酶和微量物质，环境样本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残留，带着一种……很特别的咸腥味。”

　　龚慕霖看着照片，眼神专注，心里却在快速分析。痕迹处理得很粗糙，充满了同类的气息，那种酶和物质更是海妖消化系统的特征之一。愚蠢又嚣张，生怕别人找不到吗？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从形态学上看，这些齿痕确实非同寻常，更像是某种具备强大吸力和撕裂能力的触手腕足结构生物所为，但体积恐怕远超普通章鱼或乌贼。至于那些物质……鲁警官，海洋的神秘远超人类想象，尤其是深海，存在着大量未被记录、或许也永远无法被常规手段研究的生物。它们的生理机制与我们熟悉的陆地生物截然不同。”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基于理论的猜测。或许只是某种罕见的海洋生物被冲上岸，恰好……遇到了受害者。”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意外，而非捕食。

　　鲁冀听得十分认真，手指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触手腕足……特殊酶……深海生物……很有意思的角度。龚老师，您的见解确实与众不同。”他收起平板，忽然话题一转，“不知道龚老师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那里做一次正式的交流？我们局里有些同事对这些边缘学科也很感兴趣，或许能碰撞出更多火花。”

　　龚慕霖微微挑眉：“交流？鲁警官，我只是个大学讲师。”

　　“能者多劳嘛。我们正在组建一个专家顾问团，针对这类特殊案件提供咨询。待遇从优，而且……”鲁冀笑了笑，意有所指，“也能接触到更多一手资料，满足您的研究好奇心。”

　　龚慕霖沉默了几秒。这是一个危险的机会。深入703局内部，能更快地了解他们的进展、技术，甚至找到那个同类或斯努克下场的更多信息。但同样，风险极高，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听起来很有挑战性。”龚慕霖最终缓缓点头，“如果我的专业知识真的能帮上忙，我愿意试试。”

　　“太好了！”鲁冀显得很高兴，立刻拿出了一份简单的协议文件，“那我们就说定了？这是临时顾问的聘书，您先看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下次有案情分析会，我提前通知您。”

　　龚慕霖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条款很常规，没有明显的陷阱。他拿起笔，签下了“龚慕霖”三个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合作愉快，龚老师。”鲁冀收起协议，伸出手。

　　龚慕霖与他握了握手。对方的手掌干燥而有力，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坚定。

　　鲁冀离开后，龚慕霖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浓盐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底泛起的一丝躁动。猎手本能让他兴奋，而古老生物的谨慎又让他警惕。

　　他需要更多信息。

　　几天后，龚慕霖以顾问的身份第一次走进了703局位于市郊的一处不起眼的研究机构。内部比想象中更简洁，也更戒备森严。鲁冀亲自带他参观了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区域。

　　在一个陈列着各种生物标本的实验室里，龚慕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组织样本，最终落在角落一个密封的透明容器上。

　　那里面是一段暗红色的、扭曲的触手标本，即使被溶液浸泡着，依然能感受到其生前蕴含的诡异力量。容器标签上只有一个冰冷的编号，但龚慕霖的精神深处，却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熟悉的痛苦和恐惧波动。

　　是斯努克。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他也认得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神都没有多停留一秒，自然地转向旁边一个海洋鱼类的标本，对鲁冀说：“这种鱼的毒腺结构很特别，其毒素能导致肌肉迅速麻痹。”

　　鲁冀顺着他的话题聊了下去，似乎没有注意到他那瞬间的异常。

　　然而，就在龚慕霖的精神稍稍触及那标本的刹那，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意念，像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看见了吗……背叛者的下场……”
　　“……加入……或者……成为下一个……”
　　“……我们……才是主宰……”

　　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侵略性和疯狂的野心。是那个同类！他果然和703局有关联？还是他能监控到这里？

　　龚慕霖迅速切断了那微弱的精神连接，面色如常地继续和鲁冀讨论鱼类毒素，背后却泛起一丝寒意。这不是简单的挑衅，这是一个陷阱，或者说，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

　　参观结束后，鲁冀送龚慕霖离开。走到大楼门口时，正好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予从一辆警车上下来，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青黑，显然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他看到龚慕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

　　“龚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他看了看龚慕霖，又看了看旁边的鲁冀，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鲁冀笑了笑，解释道：“明予同学，又来配合调查？龚老师现在是我们局特聘的医学顾问，协助分析你父亲案子的一些技术问题。”

　　明予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龚慕霖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最后只是低声道：“……原来是这样。麻烦龚老师了。”

　　他的眼神复杂，那里面不仅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迷茫，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什么。是怀疑？还是……期待？期待这位他仰慕的老师能真的帮上忙？

　　龚慕霖看着他那双努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脆弱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天早上，阳光下那抹一闪而过的浅紫色。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将对方仅仅视为“未来的食物”。

　　“只是尽我所能。”龚慕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淡，但比平时稍微缓和了一点，“有消息警方会通知你的。”

　　明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跟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走进了大楼。

　　鲁冀看着明予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龚慕霖说：“这孩子也不容易，一直不肯放弃寻找。对了，龚老师，下次顾问会议可能还会需要分析一些物证，包括……嗯，一些液体样本的味道辨析，您对海洋气味敏感，到时候可能还要多倚重您。”

　　龚慕霖的心微微一沉。味道辨析？是那些现场残留的“咸腥味”吗？鲁冀果然没有完全相信他之前的说辞，还在不动声色地试探。

　　“没问题。”龚慕霖应道，仿佛毫不在意。

　　离开703局，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龚慕霖的思绪有些纷乱。暗处的同类，703局的试探，斯努克的残骸，还有明予那双交织着痛苦和怀疑的眼睛……这一切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

　　他需要更小心，也需要更快地找出那个同类。而在所有不确定因素中，明予的存在，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不仅是食物，是仇人（如果明予知道真相的话）的儿子，现在似乎也成了这场暗战中一个不经意间的连接点。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着龚慕霖的衣角。他抬起头，看着城市上空渐渐亮起的灯火，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了一丝属于猎手的、冰冷的锐光。

　　游戏，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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