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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
一道修长峻拔的黑色身影,自殿外大步而入,伴随而来一阵燃烧松木的清香,和长剑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音。
赵婉三人连忙起身,垂眸拱手行礼。
“拜见秦王。”女子清婉袅柔的声线齐齐响起,回荡在肃穆空阔的大殿内。
迟到了半炷香时间的秦王,并未向她们其中任何人投来目光,只轻轻点了点下巴,就继续阔步前行,动作轻到几乎微不可察。
两名内侍弓腰紧随其后,步伐出奇的统一。
赵婉低垂的眸光只能瞥见他绣有猩红色祥云纹案的袖角一闪而过,宛若惊鸿一瞥。
不知为何,虽然未曾看到肩膀以上的部位,赵婉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不耐的气息。
仿佛并不情愿来,却碍于母后情面,不得不来。以历代秦王一以贯之的傲慢,别说是三个公主,就算是各国君王坐于席上,他们都能心安理得地迟到。
礼毕归座,赵婉把脑袋又往下垂了几厘米,直到他的最后一丝影子彻底从她身边经过,才堪堪鼓起勇气,朝他背影望去一眼。
果然很高大,宽肩窄腰长腿的身形很适合玄黑色袍服,自带一股庄严与威慑,与她想象中的丝毫不差。
真不愧是华夏的老祖宗,光一个背影就能品出无敌来,她越发期待他的正脸了。
可她不敢看太久,秦王一路走上前方台阶,即将转身的一刹那,她嗖地把脖子扭回来,继续盯着桌上的水果,手指头紧张地蜷了蜷。
余光可看见他不急不徐地振了下宽大的长袖,在赵姬身旁屈膝落座。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宛如雄鹰振翅,潇洒且富有威严。
他的双肩挺阔,脊背拔直,目光向两旁扫视。
赵婉连忙勾下脑袋,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
她在心里碎碎念着,不远处赵姬与秦王寒暄了几句什么,她全都没听见,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慌乱与无措中。
“喂喂,你在吗?”她在脑海里大声问了好几次,系统始终无回应。
行,开始装死了,是真不顾她死活了吗?
“如今三位公主都在,王上不妨与她们都聊聊,也好缓解一下疲惫。你整日宿在章台宫不眠不休,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心疼,政务虽然要紧,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赵姬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从高处传下,让自己跟自己较着劲的赵婉蓦地回过神来。
太后住在甘泉宫,开始赵婉以为甘泉宫也在咸阳宫内,后来才知道是在宫外,完全独立,还有自己的护卫军队,这也是为什么她和嫪毐的两个孩子始终无人发觉。
话说他们母子现在的关系应该还好吧?
赵婉实在忍不住,试试探探地挑起眼帘,朝斜前方高阶上的主座望了一眼。
而这一眼,让她差点呼吸一窒,心跳骤然加速。
高高坐在上方的秦王,与他母亲一样皮肤冷白,容貌昳丽,与身旁服侍的内侍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他的五官俊美锋锐,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薄直、透着几分冷峻的唇,下颚线也极富骨感,流畅而凌厉,是足够惊艳史书的美男子一枚。
赵婉再度做贼似的挪开目光,手指在大腿上慢慢收紧又慢慢松开。
方才秦王一直侧脸与母后交谈,赵婉没能看见他的眼睛,只看见眉毛浓密乌黑,斜飞入鬓,眼尾的形状微微上翘,给他每一根线条都过于凌厉的脸上增添了一分缱绻风情。
这样的眼睛,含着笑意的时候,应该可以冲淡些浓烈五官的压迫感吧。
梦中那个七八岁的少年再度浮现脑海,他的眼神倔强、愤怒、不甘,眼尾的形状却与长大后几乎一模一样。这样一想,赵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呜呜呜,原主你欺负谁不好,为什么非要欺负这个能扫六合、统天下的大魔王啊?
她瘪起嘴巴,只能寄希望于秦王是个超级心胸宽大,丝毫不计前嫌的人。
一定会的,很多史学家不是都说,秦始皇嬴政是个特别大度之人,李信打败仗都没说什么,还能亲自去请王翦出山,妥妥的开明之君。
可他攻破邯郸后,好像埋了不少人……
赵婉越想越心惊肉跳,出了一手心的汗。
她几度微微抬起眼睛,观察上方状况,秦王始终没朝她转过脸来,像是根本就不认识她似的,这让她多少松开一口气。
可能自己想多了,他小时候被她欺负,可能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人怎么会跟狗一般见识呢?
诶,她是狗吗?不行,不能自轻自贱——
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吧……
“诸位公主远道而来,住得可还习惯?”秦王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赵婉一大跳。
他的声音与他的外形仿佛不是一个人,有种与年纪不符的低沉嘶哑,像是豺狼捕猎前的低吼,很有股枭雄的气质,但因着年轻,多了些清亮做润色,才不至于令人觉得太违和。
尉缭子果然诚不欺我。
他问这话时,目光只看向韩纾和魏甯,丝毫没有往赵婉这边扫视的意思,果然还是介意的。
赵婉把头又往下埋了埋,几乎就要垂到胸口上了。
偏偏系统这时候还装死,是懒得管她了,还是说给了她女主光环就笃定她能通关?
不行,不能这样被动、胆怯下去了,虽然他是强悍令人敬仰畏惧的老祖宗,可她现在既已入了局,就必须为自己谋生存,一味的战战兢兢非但得不到垂怜,还会被瞧不起,她得想办法为自己铺一条好走的路。
这样想着,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指,慢慢抬起脑袋,尽量和其他人一样,平视着前方,偶尔也朝上位看两眼以表尊重。
秦王不待见就不待见她吧,这是最好的状态,总比一上来就针锋相对强。
虽然她感觉,这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王上,官驿对我等十分照拂,招待周全,和住在家里一样舒适。谢王上关怀。”答话的不出意外,是魏甯。
真是镇定自若,巧舌如簧啊。说实话,她和秦王还挺般配的,只是两人之间的对话,怎么听怎么有股君臣味。
一个语气像是在询问官员水灾处理如何,一个像是在照本宣科流利作答,味儿有点跑偏了。
赵婉把目光飘向韩纾,若韩纾也紧接着回应作答,那自己就必须也跟着,可令她颇感惊讶的是,韩纾居然愤愤地回瞪着她,对于秦王的发问简直毫不在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暗恋的是赵婉呢。
赵婉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韩纾其实根本不想当什么秦王妃,她只是单纯想胜过自己,在任何事上压过自己一头即可。
没什么比竞选秦王妃更适合的了。不过目下看来,她显然已经是三人中最没有希望的了,既没有太后的青睐,也没有得体机敏的口才,惟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容貌,可在座的其他二人,最不缺的也是绝色容颜,她根本不出挑。
而且因为方才赵姬的有意怠慢,她此刻明显不想争了,有点放挺的状态,但又不甘心输给赵婉,所以一边瞪她,一边消极怠工。
无论秦王多俊美强大,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如狼如虎的邻居,时时刻刻骚扰她的国家,她天然没有好感。
而且与赵婉不同,她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勺的公主,高傲是与生俱来的,并不会因为秦国强大而卑躬屈膝,便索性由着性子来,对秦王的问询半答不理,也权当是对赵姬的反击。
相对于睥睨天下的王者,她更心悦温润儒雅,可以像兄长一样无条件宠她、纵容她的男子,反正她不乐意去取悦男人,她要男人来取悦她。
而秦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那个人。
只是输给赵婉,她还是不甘。
秦王似乎根本就没在意,或者说根本懒得留意,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魏甯,问她魏国的军队与秦国相比如何。
“大秦锐士所向披靡,我魏国现今自然无法与大秦匹敌。”魏甯面带微笑,长袖拢起,不卑不亢徐徐言道,“但我魏武卒也曾天下无敌,并不逊色于当今秦军,我魏国也人才辈出,不世出的能人遍布六国山河。”
这话倒半点不掺假,商鞅、张子、范睢,甚至吕不韦,都是魏国人,当真是战国人才输出基地。
只见秦王长眸轻眯,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可惜这人才都不肯留在魏国效力,属实是可惜啊。”
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与嘲讽,可由他口中说出来,却并不觉得很冒犯,因为那就是事实。
魏甯笑笑,容色平静,声音如清泉流淌:“七国本为华夏一族,为哪国效力,在魏甯看来,都是一样的。”
赵婉一愣,有些震惊地看向魏甯。
喂喂喂,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的不是穿越之人吗?
她瞪大眼睛,猜测着有没有这一可能性。
若是有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多了一个“战友”?
可直觉告诉她不是,她单纯只是太会察言观色、太会说话而已。那样的回答,应该只是她临出发前提前备好的万千答案之一,并不代表她本人的真正想法。
六国之人,谁人不知晓秦王志在天下,如此回答正是顺应他心意的完美回答。果真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与赵婉这种职场菜鸟天上地下。
赵婉小心翼翼瞄向秦王,却并未在秦王面容上看见任何一丝欣赏。
奇怪欸,这样说难道不正是他最想听的吗?很多穿越小说,穿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大秦未来有多所向披靡,以此来博得他好感并抱大腿,赵婉方才也打算朝着这方面努力,以求减轻他对她的厌恶,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大行……
她第一次对秦王其人的城府与喜怒无常,有了具象化的认识。
魏纾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一情况,微微僵硬了一瞬,但她内心强大,并未显现出慌乱与尴尬,神色如常地端坐着,嫣红唇角勾起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过。
真厉害。赵婉打心底里佩服她。
“好久不见了啊,赵公主。”
秦王薄唇开启,幽邃的目光第一次定定落在赵婉身上,还未抬起头,她就感受到了重若千钧的压迫力。
她攥紧拳头,努力扬起目光,尽量不露怯意地与他对视。
可触到那片寒冷锋锐宛如刀锋的目光,她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趔趄了一下。
就……挺恐怖的。仿佛蓄积着暴风雨的海面,此时看着宽阔平静,甚至还飞翔着几只海鸥,却随时可能降下狂风雷暴,卷起惊涛骇浪,把所有一切全部撕烂摧毁,卷入深不见底的海底漩涡。
赵婉唇瓣跟目光同时颤了几颤,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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