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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的笨蛋
漆得光亮的皮鞋底有规律地快速叩击地面，岑鹤飞快走在前面，留给宫星阙一个纤长的背影。
两人默不作声，齐齐走进电梯，关闭的电梯门上反射出岑鹤森寒的面容。
而站在他身后的宫星阙侧身倚在电梯上，似乎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行为更令他火大。
二人走进办公室，岑鹤回身把门关好，确保周围没有人能听见他俩的谈话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扔出一叠资料到桌上，冷声道：“自己看。”
这一叠赫然是宫星阙五个人下午所写的技术报告打印稿，厚薄不一。
岑鹤拈起其中最薄的一份，轻轻抖了抖扔到他怀里，冰冷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为什么没写好？”
“我已经尽力了。”岑鹤抬眸，露出诚恳的微笑。
这个微笑映在岑鹤眼中格外刺眼。
“如果你的能力仅限于此，那我无话可说。”岑鹤眯起眼睛，“但你如果是在故意耍我，那不好意思，我需要请你端正你的态度。”
宫星阙刚想说什么，岑鹤一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给你一个小时时间，在这里，就现在，给我重新写一份稿子。”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他冷笑一声，转身不再看他，而是打开电脑准备忙自己的工作。
“不需要。”
在他的身后，宫星阙双手插兜，状似轻松地提声道。
岑鹤不带感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宫星阙张开右手，比了个“五”的手势，在他眼前晃了晃。
“给我五分钟，我给你现场演讲一遍。”
岑鹤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转回头漠然道：“随你，我只要看到令我满意的成果。”
对于很大一部分工程师来说，在人前滔滔不绝地演讲显然比在纸上进行精密的计算要难得多，如果宫星阙能用他的演讲技巧掩饰自己科研能力的不足，岑鹤也可以勉强给他打个及格分。
不过，他可看不上偏爱投机取巧的人。
宫星阙坐在了一旁没了响动，似乎开始专心准备起即将来临的演说。岑鹤打开电脑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知网网站，等着宫星阙做好准备。
他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好几下，但是他并没有时间注意去看。
“我准备好了。”五分钟一过，身后的宫星阙打破了沉默。
“你真的准备好了？不用再看看什么的？”岑鹤把椅子转向他，“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轻易浪费。”
“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的。”宫星阙看起来信心十足。
岑鹤不再多说，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等着他进行产品介绍。
宫星阙坐直了身子，面前摆着一卷参考的数据资料，他微笑地看着岑鹤，此时他的眼眸如同一个初出茅庐的应届生，清澈而愚蠢。
然而，他缓缓闭上眼，再度睁开。四目相对间，他眼眸里射出的寒光让岑鹤瞳孔一缩。
现在的他，周身气质已经完全变了，是掌控全场的霸主的眼神，眼中饱含着桀骜不驯的自信。
“岑主任，今天我要向您介绍的是我司所研发的StarNetⅢ系列高精度产品，”
他张口，优雅的腔调从舌尖跃出，低沉的声音宛如大提琴一般华丽，然而鹰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意图窥探对方致命的弱点。
就好像他曾经长期穿梭在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中，在曼妙的交响乐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将言语凝成伤人的刀……
这幅表情，岑鹤熟悉至极。
“……第三，我要向您介绍的是Unicore数据指令。”演讲过程中，宫星阙始终将眼神落在岑鹤身上，只是偶尔垂眸看一眼多如牛毛的数据。
他的演说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轻易勾住听众的魂，让他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领袖魅力。
而比起他自身的魅力，他讲的内容也毫不逊色，主次条理有序，层次分明，各项细节都没有问题，对于项目的理解可谓是完美无缺。
而这一切竟然只是一个准备了五分钟的演讲，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岑鹤屏住呼吸，专注聆听着宫星阙的演讲。
然而此时他的手机不断滴滴作响，微信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
他不耐烦地拿过手机摁亮了屏幕，却看见了几个新人不约而同给他私聊发的消息。
李煜博：主任，您千万不要责怪宫星阙，要怪就怪我吧，下午他一直在指导我们几个写技术报告，自己都没怎么顾得上写。
李煜博：对不起
陈瑶：岑主任，听说您把宫星阙叫到您办公室了
陈瑶：宫星阙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人了，我写的CONFIG指令这块都是他教我的，他真的很聪明,人也特别好
陈瑶：而且早上他找你问的问题也是大家一起整理出来的，我们其他人不好意思问你
陈瑶：【橘猫抱歉.jpg】
接下来陆陆续续还有其他新人发来的消息，岑鹤面无表情地关闭手机，十指交叉支在桌前，继续倾听宫星阙的演讲。
他和宫星阙的视线再度交错，宫星阙脸上的笑容愈发嚣张。
“我的介绍完毕，主任，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他连续不停地即兴讲了十五分钟，现在有些气喘，但眼中还残留着加压的兴奋。
岑鹤略略沉思了几秒，指尖点了点他的文档：“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既然你能讲那么好，为什么给我递交的报告却是另一个样子？”
“主任，写得好和讲得好是两个概念。”
宫星阙露齿一笑，此时的他似乎又回归了学生模样，那个商人模样的他如同随意摘下丢弃的假面，只不过昙花一现。
“真的吗？”岑鹤慢慢道，“我要听实话。”
宫星阙收敛了笑容，他把其他人的报告呈一字摊开，全部展现在岑鹤的面前。
“主任，我下午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辅导其他人写报告上。”宫星阙抬起头，分别点了点其他几份报告的不同内容，那些都是曾经被岑鹤盖章精彩的部分。
“为什么要这么做？”岑鹤不理解地问他。
“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啊。”宫星阙歪了歪头，“你在分配任务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分工完成任务’，意味着虽然从局部视角来讲，我们只用顾好自己负责的部分，但放眼全局角度，实际上我们完成的是一个整体。”
“那你自己的部分也没有完成得特别精彩啊。”
“但是找不到什么突出的缺点，不是吗？”宫星阙笑得弯起了眼角，“我只写完了我这部分最难的内容，把其他时间都用于辅助其他人完成较难的内容。”
“牺牲我报告的一点可读性，能换来整个报告的质量提升，这不是一桩好事吗？”
“这是考核，是竞争，不是你拿来做好人好事的。”岑鹤长呼了一口气，他感觉心中的惊涛骇浪瞬间平息了。
“是是是，我是笨蛋才这么做嘛。”宫星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坐在他的旁边，“有句古话怎么说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就是这个道理嘛。”
岑鹤嫌弃地看他一眼：“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保证不会，绝对不会了。”宫星阙举起右手发誓。
“我是说，你不要轻易就这么牺牲自己的利益，好歹把自己看得重视一点。”岑鹤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觉对方完全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而且，我是不会允许我下属就这么牺牲自己的。”他睁开眼坚定道，“相信我，我会让每个人都得到公平公正的安排。”
近距离的直视下，他看到宫星阙的瞳孔缩了缩，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向前倾身望向他。
“天哪，”他低低地喟叹道，似乎被岑鹤震惊了，“我怎么没有早点遇到你……”
“你才刚毕业，怎么早点遇到我？”岑鹤笑道，开始收拾桌上乱糟糟的文件。
宫星阙才回过神来，伸手跟着收拾，却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越整越乱。
“别动，放着我来吧。”岑鹤眉头一皱。
这句话他对小杜常说。当他看见有人干活不如他自己，就往往想要主动揽活，由自己一手完成。
然而宫星阙似乎受了极大的伤害般抬起了头：“我也想帮你的。”
“……”
“我做得不会很差的。”他一手揽过桌上的其他文件，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岑鹤反思了一秒自己是不是伤到了这个新人。他放开拿着文件的手，点头道：“那你来。”
宫星阙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得转移话题：“你刚刚讲得很不错嘛。”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宫星阙似乎很习惯这个夸奖。
“第一次讲就能讲成这样，你可以去拿全国演讲大赛冠军了。”岑鹤转念一想，“你父母是不是在商界呆过啊？”
“是的。”
“怪不得，刚刚你讲的时候，我都感觉你不适合搞科研，应该去创业搞公司经营……”岑鹤摸着下巴，转头却对上了宫星阙哀怨的视线。
“我不适合搞科研吗？不，我偏搞。”他把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文件递给他，“谁说口才好就不能当研究员了？”
“你有梦想，想当什么都可以。”
宫星阙收下了文件，随口道。他看了眼腕上的机械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下班吧，留你到这个点了。”
“我饿了，打完篮球本来想跟李煜博一起补充点能量的，但是没吃上。”宫星阙双手抓着椅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还真有那么几分饿狼的意思。
“嗯……”岑鹤沉思片刻，想到昨晚还有个人情没还，“那我请你吃顿夜宵吧。”
“好！”宫星阙唰地起身，速度之快令岑鹤咋舌，他快步前去打开办公室门，又转身绅士地撑着门探头向他问道，“晚上我们吃什么？”
岑鹤苦笑着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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