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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宝春一动不敢动,只听得见胸膛里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时间像是静止了。
她皮肤白,稍使点劲就很明显,红痕下是淡青色的血管。胤禛涂药的动作一顿,突然有种想重新掐上去的冲动。
积雪草和红花的苦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她悄悄抬起眼,见他鸦黑的睫毛低垂着,没表情的时候冷淡疏离,透着股上位者独有的矜贵冷漠。
光涂上去他好像还嫌不够,偏要抹的十分平整,脖子上的灼痛感渐渐消失,他还在涂,顺时针几下,逆时针必然也要来几下,缓慢到磨人。
强迫症犯了吧?宝春有点痒,不耐地动了下,胤禛忽地看进她的眼底,问的毫无征兆,“你可有事隐瞒?”
宝春心尖都跟着颤了下,暗暗咽了下口水,“爷多虑了,奴才哪有什么可瞒的……”
“你交代实话,爷不追究便是。”
胤禛声音低低的,手上的力度愈发轻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吓人,寒潭似的目光收敛了。有那么一瞬,宝春居然觉着他很好说话。
“主子身份贵重,留奴才在身边伺候已是奴才祖坟冒青烟,若是不知好歹生了二心,那真是猪狗都不如。”偷换概念她最会,三言两语将性别的事掩了过去。
“巧言令色。”
胤禛显然不买账,指尖略微用力痛得她嘶一声,委屈巴巴。他瞪她一眼,方才装出来的温和消失不见。
白瓷药瓶飞了过来,宝春赶紧接住揣袖口,熟练的样子很狗腿。偷偷瞧他,阿弥陀佛,祖宗脸色可算和缓了。
戴铎那本册子留不得,他给烧了。
铜盆里,纸张发焦变黑慢慢化成灰,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辨不清神色。
没一会儿,楼梯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隔着老远,李大人指向窗内绰绰的光影,手开始哆嗦,“苏公公快看,贝勒爷房里是不是起火了!”
苏培盛虽不知里面情况,有影卫在暗处四爷肯定没事,只隔着门问了句,“……爷?”
屋里反锁着没动静,火还在燃。
啪啪拍门板拍的宝春心乱,眼瞧着盆里烧的只剩小半页纸,她拨弄了下碎屑,本想助它烧快点,火苗却啪嗒灭了。
外面李大人急的开始撞门了,苏培盛哪拉得住他这吨位,门被撞出一条缝。
宝春想也没想,抓过带字迹的纸往嘴里塞,嚼一嚼咽了,邀功似地朝四爷笑的灿烂。
四爷一脸嫌弃,难得没说什么。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李大人冲进来四处瞧。屋里有点呛,盆里一捧灰,四贝勒倒不像有事的样子。
“河南巡抚李德仁参见四贝勒,恕微臣失敬。”李大人跪下行礼,没敢多问。
谢天谢地四皇子没在他管辖的地界出什么意外,不然官衔没了都是轻的,小命休矣。
“起来吧。”四爷眉心微拧着,不知何时倚靠在了榻上,一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苏培盛担忧想上前查看,宝春暗暗拉住他,轻摇了摇头。
李大人没什么废话提议尽快动工,修堤之事刻不容缓。这事若放平时,四爷早应下来了,这会儿他却轻咳几声,摆了摆手,“我这身子骨怕是要休养,筑堤之事迟几日不打紧。”
“……这恐怕不妥,耽误一日百姓就担惊受怕一日。”李大人一脸急切。
百姓是否遭罪他才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四贝勒带来的五十万两银子。
不动工,白花花的银子就交不到他手上,这怎么能行?
“李大人爱民如子令我等汗颜。”四爷怅然一叹,“就依您的意思,择明日动工吧。”
“四贝勒英明!明日好,明日便动工!”
李大人大喜,见四爷拉上纱帐作势要躺下,赶紧上前一步轻声问:“既如此,修堤的银子是在别的屋中?微臣这就命人去领。”
“银子啊……”四爷又轻咳了几声,状似才想起这事,“押运的队伍须迟几日方能到此处,原本想再等等……既然大人如此迫切,就劳烦大人先垫上吧。”
李大人彻底急了,“微臣俸禄微薄,哪里出得起那么多银子?要不还是等……”
“大人说笑了,”四爷轻描淡写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听闻府上妾室戴的耳坠都是点翠的,区区五十万两哪里难得倒大人?就算是皇阿玛知道了,也会赞大人一句爱民如子。”
皇上……李大人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差点没吓跪了。
四贝勒既知他府中秘事,保不齐还知道些别的什么,不说破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左右不过几日,银子到了他再要回来便是。
这么想着,李大人把心放回肚子里,被苏培盛送出去了。
房门重新合上,四爷掀被子下榻,身上黏糊糊的。
“过来打扇。”他蹙着眉,像是格外怕热。
热还捂那么严实,宝春不理解。
“爷真高明啊,”她扇风不忘拍马屁,“您一句话,修堤的银子就翻了一番。”
她眼底的崇拜丝毫不掩饰,亮晶晶的,四爷心里受用,面上却不显,“胡说,那不成勒索了?到时银子自然会还给他。”
“到时是何时…奴才又不傻……”
大夏天装病捂一身汗,不就是为了坑大官银子嘛,现在钱到手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四爷斜她一眼,“这么瞧着,你并非事事犯蠢。”
宝春唇角抽了抽。
说好的心机深沉情绪稳定呢?她不再说话,安静地晃着扇子。
微风徐徐而过,身上的潮热缓缓散去,四爷舒服地眯着眼,忽然开口:“他腰间挂的香囊你可有留意?”
藏蓝打底的缎面绣着青萝蔓蔓,丝丝缠绕,无半点端庄持重,不似出自正妻之手,大概是某个小妾送的。
宝春恍然大悟,“难怪上面绣了个琴字,或许还有另一只绣着瑟字,真看不出啊,李大人贪是贪了点,还挺痴情的……”
贪是贪了点?她是真敢说。
四爷睁开眼,随手推开她的扇子,淡淡道:“你识得琴瑟和鸣为何意?”
宝春咯噔一下,他那种审视的目光又回来了。
“……回爷的话,”她来不及掂对说辞,干脆随口胡编,“奴才曾在老家乐坊打过杂,一位乐人告诉过奴才是什么意思……”
宝春越说越小声,心想这张嘴怎么就这么快,脑子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好在小二菜上得快,她赶紧帮着布菜。
百姓吃饭与皇家的两餐制不同,四爷不习惯这么晚进食,吃的斯文缓慢。
“你家乡何处?”他喝一勺胡辣汤,黏糊糊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没再碰。
“奴才老家在江南。”她心中惴惴。
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这附近的人,如今家乡残败,她却没有半点悲戚之色,说是当地人有点牵强。想了想,宝春挑了个古装剧出镜最高频的地方——江南。
四爷嗯了一声,咬一口烙饼,硬邦邦的口感他显然不太满意。宝春赶紧给他倒了杯茶,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又听他问,“江南美食颇多,你可有所偏好?”
他问的漫不经心,宝春刚落下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老板多疑就是难伺候,她整日里提心吊胆,还不等发育就得早衰了。
春饮龙井,夏吃醋鱼,秋日大闸蟹,腊月东坡肉,她捡这些大众常见的说,本来还担心没什么说服力,观四爷脸色却像是信了。
民间交通不便,生在哪里往往就在哪里落叶归根。底层人的日子更是艰难,若非旁人提点,根本没机会了解别处的饮食风俗,看来这小太监果真是江南人。
难怪细皮嫩肉,行止间带了丝女子的娇俏,江南秦楼楚馆不少,幼时沾染了些习气倒也说得通了。
宝春可算松了口气,阵阵饥饿感袭来。府外规矩没那么多,四爷坐中间吃,她就在旁边跟着蹭一碗。
胡辣汤开胃发汗,上面撒了把小葱,一口喝下去浑身都舒坦了,爽的她捏勺子的小指无意识翘起,姿态有点像兰花指。
她自己没察觉,四爷却瞧不惯小小年纪就这副娼馆做派,用筷子拍了下她手背,力道不轻。宝春吃痛掉了勺子,可怜巴巴望过来。
“你虽有残缺,但进了贝勒府就不可自轻自贱,往日的陋习不得再犯,知道了?”
“……啊?”宝春没反应过来,四爷脸色一沉,吓得她乖乖点头。
接下来一个月,四爷去坝上监工了。
暴雨接连不断,他穿着蓑衣在雨幕中往来穿行,苏培盛陪着淋雨。两人次次归来都是一身的水,宝春熬好姜茶等在屋里,帮着洗洗涮涮熨烫衣物,倒也落得清闲。
她发现四爷真的很忙,白天出去,晚上回来还要看折子,肉眼可见消瘦了下去,衣服都宽松了不少。
他似乎并不避讳她碰折子,宝春就帮着整理书案,剪烛磨墨,陪着他点灯熬油。
四爷见她安静就随她去了。
熬得晚就会有夜宵,案上时不时会出现一碗糯米汤圆,桂花酒酿什么的。
初时他嫌麻烦,喝顺口后开始挑剔甜了淡了,宝春偶尔忘了送,还会被嫌弃懒散不上进,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的折子全是坏消息,礼部尚书沙穆哈被罢免,操劳一辈子却晚节不保,滚去看城门了。
起因是奉先殿隔着一道门槛,祭祖时皇上在里面,其他所有人跪在外面磕头,偏偏太子的拜褥也设在里面,与皇上的平齐。
沙穆哈心想太子毕竟是半君,同皇上跪一起有什么打紧,往年也没说什么,谁知这次却殃及了他这条倒霉的鱼。
皇阿玛对太子愈发忌惮了……
想好了怎么回复,四爷展开纸张,蘸墨,举着笔杆却迟迟落不下去,头忽然疼的像要炸开。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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