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神经饼的食用方法

作者:名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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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房东


      上次他抑郁的时候,我给他买过一瓶海盐汽水,事后他给我转账。等我再次点开聊天界面时,我才看到那条过期的转账信息。自那以后,他还钱的方式是“送货上门”。

      也好,不那么生分。

      这次是昨天去附中的车费。今天早晨——对我来说是早晨,对他这个恨不得监督公鸡打鸣的人来说,早上十点都能吃宵夜了。

      他端着餐盒,略带憔悴,是为谁家佳人消成这模样?忽然想起昨晚玩得太疯,他似乎被透支了。

      可他藏得很好,不掩书生意气,好似一夜通宵后伏桌的高中生,如果讲台上的老师聊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没准又会专心听讲并做好笔记。

      我接过他送来的午餐盒。因为父母忙于工作,我经常点外卖,但这样的包装却是头一次见。

      打开餐盒,胡萝卜、嫩白菜、黄瓜是七分熟,既没有生菜的腥味,也避免过于酥烂而影响口感,配上熬制的排骨酱汁,清淡里混看肉的鲜味。排骨切成丁状,剔去了骨头,炖得柔软而不油腻,香味弥散开来,把我妹那馋猫从房间里钓了出来。

      她手撑餐桌,脸上一片“和蔼”:“您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外卖只点你自己的。”

      “这是别人送的,只有一份,你等一下,我问问是在哪买的。”我放下筷子,给谢况发消息:“这份饭是在哪买的?告诉我地址,以后我想经常光顾。”

      等到他回消息时,饭菜被我妹吃得差不多了,我做好再买一份的觉悟,却被告知:“恐怕买不到,我自己做的,限定版。 ”

      我侧目看向我妹,她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举起锃亮的勺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我按揉眉心,继续给谢况编辑消息:“你那还有剩的吗?”

      两分钟后,我坐在谢况家——准确说是我自己家的餐桌前,谢况端某上桌,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养猪的,你懂吧?饭菜被猪拱了。”

      谢况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话不能这么说,怪我思虑不周,忘了给你妹妹也准备一份。”

      “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做菜。”我说。

      “一个人住久了,自然就会了。”谢况仰望天花板,浮现一丝疲倦与沧桑,明明是如我一般的少年,却带有不属于这个阶段的沉稳。

      我扒了两口饭,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他把菜盘推到我面前,萝卜白菜黄瓜挤做一团,而且是一个人的量。

      他把肉都给我了吗?我礼节性地搛了一根白菜。

      他低头莞尔,搅了搅碗里的白饭:“还担心你吃不惯呢。”

      “怎么会,”我笑说,“家常菜都吃不惯,那你以为我平时都吃些什么?高档牛排?红酒玻璃杯?摩登大酒店?还是这座城市的夜景?”

      他也笑了:“哥斯拉吧你?”

      “跟你说哦,订大酒店特别麻烦,见客户的时候才经常去。如果你想装一装,你可以在电话里跟服务员说英语、法语、拉丁语。”

      “会怎样,有优惠吗?”

      “不是,会被挂电话。”

      “吃饭不要开玩笑。”他忍俊不禁,伸手来拍我,又被我躲开了。

      饭后他洗碗,我擦桌。他忽然问:“何璟,你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点什么?”

      我停止擦桌的进程:“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会听歌转移注意力。你现在又犯病了?”

      除了刚转学的那次,他抑郁的痕迹总是很浅,有时是倚靠窗沿,支起一只手在耳边转笔,目光落在习题本上,半节课不翻页;有时只是过分自责,甚至显得很礼貌。

      “嗯,”他关上水龙头,将碗筷整齐地叠放在橱柜里,以形式上的整洁维护内心的安定,“昨晚没休息好,有一道物理题一直想不通。这阵子松懈了,季先生讲课我有点听不明白。”

      “为什么不来问我呢?”我说

      “以为你睡了。”

      “那你要不再睡个回笼觉?”我说。

      “一开始有这个打算,可我躺在床上也只是胡思乱想,然后你就问我,那份饭是哪买的,还想经常光顾。”

      “不行吗?”我抬眼看他。

      “行,但是水电费给我减一下。”他笑着说。

      “谈钱多伤感情啊。”我感叹。

      “不谈钱,过几天我就可以拿个破碗去街头卖弄煽情,你来捧场么?”他举起手中的碗,还真像这么回事。

      我用指尖顿了顿桌面:“那我给你找点活干吧,周末给我补习,一个小时两百,你看成不成?”

      他嘀咕:“哪有人花钱请同学补习啊?”

      “行,去你那还是在我这?”隐去了“补习”这个前提,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他没发觉。

      “就这里吧。”我往座椅上一靠,摆出金主该有的骄纵,反正两边都是我家。

      “那你书呢?”

      “在学校啊。”我托腮,理直气壮地说。

      “周末你一本书都不带回来?”他反问的语调微微上扬,佛仿远征的苏美尔人回归故里时发现《汉谟拉比法典》被人砸了个稀碎。

      “也不是,”我略加思考,“带回来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

      他一掌记在额头上:“那跟我来,看我的书。”

      明明有书房,他却将我带去了卧室。

      木质沉香被他身上的海盐气息取代。身为这个家的主人,就连门上的花纹由我亲手设计,此刻我却像外人一般,感到陌生而熟悉。

      对这栋别墅,我并没有投入太多感情,否则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它租出去了。可当我目睹一切,微妙的感觉在心里发酵,究竟是抵触、不甘?或者因为这个人是谢况,而产生一种暧昧的得逞之感?不得而知。

      我将视线转移到书本上。

      我的前程似已注定,不是继承家业,就是协助妹妹继承家业。因为我患有自闭症,无人对我怀有期待,我也不需要靠分数逆天改命。如果我在意成绩,则是想证明,谢况所追求的事是有意义的。

      我做题的时候,他就靠在椅子上,竖起物理竞赛的笔记复习,端着一副“日侍坐备顾问”的模样,可过了没多久就睡觉了,笔记本搭在膝盖上,一根手指还嵌在书页中。

      既然他都睡了,我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将化学和英语双双打入冷宫,再把数学这个小贱货送进去陪它俩唱一台戏,跟谢况手中的物理偷情。

      我朝他膝盖上的笔记本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手指。他的手谈不上柔嫩,带着宣纸般细腻的纹络。

      往上看,他的睫毛垂落下来,偏薄的双唇轻启,气流在其间涌动,下颌线清晰但不至于棱角分明——没醒,看来真的困了。

      我翻开他的笔记本。笔记做得挺工整嘛,他说想不通的是哪一题来着?我又翻了几页,见一个用铅笔标的问号。我撕下一张稿纸,附上详细的图解,夹回书页中。

      好巧不巧,今晚测验考了这一题。

      他不是那种会在测验时交头接耳的人,直到交卷时我看了一眼他的答题卡,五题中有三题不一样。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他,而是怀经我自己。我深吸一口凉气,谢况如旧靠在座位上,波澜不惊的神情看似从容,更加坚定了我考砸的猜想。

      往后一周他沉默寡言,难不成他还能替我难过?

      直到又一个周六晚上,季先生全程没提成绩,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频频看向我们这桌,确切是我。

      目光使我感到不适,我真想拍桌质问:“看什么看,没见过学渣吗?”

      为了跟上进度,我从“陪太子读书”的状态转正,一有空就向季先生请教,渐渐跟他混服熟了。

      星期天晚上他把我叫了出去,走廊昏暗的光斜照在我们身上,有种说不清的压抑,氛围像重症监护室外的消毒水味。

      “你跟谢况是同学吗?他在七中表现得怎样?”季先生的声音冷冷的,如同冰面上悬浮的白雾。他习惯直视双眼,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我回避目光接触,以学生的谦卑说:“他很用功,每天都是最晚回家的人。”

      “是么?”季先生冷笑,点开手机,把一项表格递给我看,说,“这叫‘很用功’,对么?”

      那是上周测验的成绩表,光亮的屏幕在黑暗中略显刺眼,我用了很长时间适应。

      我的成绩仅次于路鸣,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果不其然,谢况位列倒数。我甚至怀疑,是不是那天我们贴错了条形码,但我又不太愿意相信,我真的会是倒数。

      “发挥失常而已,说明不了什么。”我把手机递给他。

      “我理解的发挥失常,是指从第一退居第二,而不是像他这样考倒数,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那不是恨铁不成钢的关切,而是理所当然的指责。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用旧的标准要求他,恐怕不合适。”我说。

      “替我转告他,让他马上转回附中,我们在他身上投入了最优质的资源,我绝不允许他糟蹋我们所有人以及他自己曾经的努力。”

      我抬眼直视他:“他自有打算,说三个月那就是三个月,您亦无极干涉。”

      “那如果我说,”季先生双手插兜,冷冷地打量我,“谢况跟附中签过合同呢?这个班上的每一个人在进入实验班前都签过保证书,按目前的情况看,谢况已经违约了。”

      我轻蔑地笑了笑:“什么合同?拿给我看看。”依照法律,经济独立前的未成年人签定的合同均不奏效,而谢况的家长远在外省,也不可能是监护人代签。

      季先生倒也沉得住气:“我没有义务向无关的人展示合同。

      “那不如我把谢况叫来,面对面谈岂不更好?”我叹了口气,“季先生,我敬你为师,请不要逼着我在您面前读法条。谢况的事说定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您无需急于一时,顺其自然就好。”

      季先生深吸一口气:“你倒底是他什么人?”

      “房东而已,”我将自己置于合情合理的位置,“您冒然让他走,断了我的财路,我不让的。”

      “说完了?”我低头看表,“还有五分钟,我想请教您一道‘三力汇交’的题。”

      季先生没有答话,他按揉眉心,走进敞亮的办公室。

      终于走了。

      我斜靠在墙上,手背紧贴额头,头晕目眩,可以察觉到连呼吸都在颤抖。

      真是有惊无险呐,我害怕与人争执,犹记得小时候,连最基本的问好都要反复练习,自然而然地表达情绪简直是一种奢望。

      得罪了季先生,我在附中的日子不会好过。无所谓,我陪谢况来的,他跟我过不去,难道还跟谢况过不去么?

      好在他还算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既没给我穿小鞋,也没给我裹小脚,闭口不提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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