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

　　景宴去洗澡时，我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心态有点焦灼。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套间的确大得可怕。空荡荡的。倒不是说没有家具，是因为家具上什么也不放，又收拾得纤尘不染，看着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厨房有全套的厨具，但除了偶尔烧杯水、煮点咖啡以外，没有煮过食物，毫无人间烟火气。使用率最高的估计就是那个带浴室的主卧。

　　真的像个笼子。

　　她穿着袖口带暗紫滚边的玄色睡衣出来，我背着手站在桌子旁边。她一面擦头发一面打量我：“站着干什么？”

　　我讪讪地说：“没干什么，你今天不加班吗？”

　　早已实现财务自由的人，爱好竟然还是沉迷生意，景宴就是这样的自虐狂。换了别人，早就环游世界去了。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当然是我作为穷人家的孩子，不负责任的幻想，就好比我生在古代也许就会肖想皇宫里的人喝豆浆喝一碗泼一碗一样。景宴很可能小时候就环游过世界了，玩了一圈下来发现还是赚钱有意思，所以就尊重心之所向，做一个乐在其中的工作狂。

　　然而再热爱一个事情，也不可能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扑在上面，所以工作狂也是需要一点点娱乐活动的。她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我目前所知道的，好像就只有……
　　难怪会越来越变态！

　　她从电视柜下面拿出一台深空灰的笔记本电脑，没有说话，直接打开。它开机了，景宴去吹头发。

　　她把电脑放在白色长方形桌子的一端，我就去另一端，坐得离她最远。不去别的房间是因为这屋子实在是太空旷了，我有点害怕，并不是想看到她。

　　我强自镇定，拿出包里的平板开始看资料，等她吹完了头过来，也仍旧保持目不转睛，全当没有注意到她出现。她噼里啪啦地打字，估计是回邮件还是怎样。对于景氏集团，我没有深入详细去了解，她正在忙什么，我也不想去八卦。

　　对于有朝一日终归是要结束的关系，对于绝对不可以爱上的人，我尽量不去投入，了解得多一分，记忆便深入一寸，以后要想忘记，就越发困难。尽管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想象冒出来，但对于自己能控制的部分，我就会很警惕。
　　不只是她的工作，她的家庭，对她本人，也是如此。
　　比如景宴出现反常举动的时候，我也不应该去想，她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这种念头只要一开头，就是万丈深渊，无边苦海。

　　我希望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还债机器。

　　“睡觉么？”她戴着半框的防蓝光眼镜，眼睛盯着屏幕，嘴里却说了一句。

　　鉴于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我猜想她是同我说话，就摇头说：“我还不困。还有很多资料要看。明天的课很难。要先预习一下。”

　　她视线依旧定在屏幕上，嘴里说：“是吗，我看你走神了。”

　　她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说明完全没看我，她怎么知道我走神了？她是大妖怪吗？我带着点恐慌诡辩：“不、不是走神，是在深度思考。”

　　她就不说话了，继续忙。

　　我看东西速度很拖后腿，一周快要过去，才慢吞吞把老师布置的本周读物完成四分之一。我的舍友们，每个月的阅读量可能比我一年的都多，轻轻松松就吊打我了。

　　我还在慢悠悠地翻页，景宴忽然合上电脑起身，些微舒展下双臂，算是伸了个懒腰，她把电脑收起来的时候，说了句：“睡吧。”

　　我听了，刹那间汗毛炸起来，信口说：“我，我肚子饿了。”

　　她抬手揉揉脖子，蹙眉：“又饿了？”

　　“晚上没吃主食。”我解释，“我是中国胃。吃西餐就是不管用。”

　　她拿过桌上的手机，“给你点个外卖？想吃什么？”

　　我记得冰箱的冷冻区里恰好有一大袋饺子，素三鲜馅儿，不是谁买的，是偶然间得到的邻居的礼物。冰箱平时也冷藏着一些矿泉水，是景宴喜欢喝的那个牌子，所以一直有通电。仔细包装的东西，做清洁的阿姨想必没有把它当垃圾清理掉。

　　我说：“别点外卖，我煮饺子吃。”

　　“哪里来的饺子？”她微笑起来。

　　我照实告诉她：“有次我在这里等……等你，对面的人家停电了，手机也恰好欠费，没有网，顶着一头卷发棒的大姐过来敲门问密码蹭网，在这边交了电费。然后她回家拿来一袋自己包的手工饺子，一定要塞给我，说是谢礼。我收下以后，觉得丢掉不好，就放冰箱冻着——我吃这个，好不好？”

　　她没有表示反对，只是淡淡说：“以后不要乱给人开门。”
　　我说：“我又不是三岁。”

　　她抬手挡了挡脸，看她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笑了还是感到无语。她没再做声，去灰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厨房的一些列用具我都生疏得很，摸索了几下才找到关窍，成功拧开了火炉，炉子的火焰是美丽的淡蓝色，我站在它旁边等水烧开，到这里都还挺顺利，然而饺子下锅的时候，我一个没拿稳，保鲜袋的口子又撕得不小，哗啦啦倒进去半袋子，等我意识到不妙，试图抢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锅里挤得满满当当，全是胖乎乎的饺子，看起来够三个我同等食量的人吃了，这种低级错误让我很苦恼。

　　由于这个手残的操作，食物煮好端出来时，我本不想，也不打算问这种话的，却被逼无奈问了景宴一句：“你吃不吃？我好像煮多了。”

　　她摇头，“我不吃。”但是也没有再看电视，她把电视机关了，从沙发过来，坐在我对面，好像是打算再次观赏我进食。

　　我随她去，她当然不是爱看我才过来的，也许就跟小朋友参观动物园看大熊猫啃竹子一样，带点跨物种的好奇。

　　我故意吃得很慢，拖延很久。她也不催促，沉着脸，一语不发，目睹我消灭掉整整一盘、大约三十来个饺子。

　　我撑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单的洗漱过后躺上床，有一肚子食物壮胆，我还是紧张。

　　今天没穿景宴为我准备的那些低胸吊带睡裙，或是什么蕾丝花边的小裙子，也没问她借，自作主张拿了她一套白底蓝条纹的睡衣穿，她比我高，我穿她的衣裳有些大，裤腿也长了一截，但她生活上的品位不坏的，衣料材质真的亲肤，穿起来体感像没穿一样，极好。

　　景宴先进的卧室，并没有先睡，而是坐在床头，拿着平板还在刷东西。我进来以后，不去触犯她，默默在另外一边躺好，几乎卧在床沿上。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去。

　　我刚躺妥当，她也熄灯躺下，我屏住呼吸。
　　几分钟过去，好在她没什么行动。

　　我松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一松，注意力立刻悉数回到自己身上。这下可不得了，顿时发觉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跟刚被谁打了一顿似的。

　　尤其是肚子。一方面胃撑得太难受，生理期的原因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我辗转了半天，非但没睡着，还不由得嘤出声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静惊醒了隔壁大魔王的兽性，我背对着她再发出一次小声哼唧后，她突然伸手抓住我胳膊，把我往她那边拖。

　　我大惊失色，企图抓住床单来保持不被撼动，但这毫无疑问是徒劳的。

　　景宴力气惊人，不到三秒我整个人被拽到她怀中。她另只手搭上我肚子，我死死握住了，半是警告半是央求地说：“不不，不可以，我告诉你，今天你可是真的会‘碧血洗银枪’……”

　　她沉默着，被紧握的那只手挣开我，复又摸上我肚子，在那来回打圈揉着。没有别的侵犯性的举动。

　　我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还……挺舒服的。
　　毕竟她有一双巧手。

　　按摩的劲道轻重适度，而且她手心热热的，温度很熨帖。可能有活血化淤的buff。那温热所到之处受到了我感觉神经的欢迎。前面有养生圣手照拂，后背还靠着火炉一样的胸怀，热能源源不断输送过来，汇聚成一股治愈的力量，神似武侠小说里的内功疗伤。
　　不一会儿功夫，上腹和下腹的不适都得到了舒缓。

　　我背靠在她馨香的怀抱，正像懒洋洋的猫咪一般即将陷入睡眠，耳边却忽然传来景宴带着调侃的声音：“碧血洗银枪。”
　　我眼睛刷的一声睁开，人也瞬间清醒。耳朵竖着。

　　“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个污言秽语？”她问，顿了顿，在我左耳耳尖轻咬了一口。

　　我本来想装死，可是被耳朵上那一咬激得浑身颤了一下，暴露了没睡着的真相。醒着却不回答，等同于冷暴力，她一时生气再搞点别的什么，反而糟糕，到时候追悔莫及，不如早点回应保平安。因此坦白道：“上网看到的。我觉得挺形象的。就记住了。”

　　她说：“少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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