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仙

　　洞中静默良久。
　　崔无涯、路三时惊疑地望着老妇。

　　老妇叹了口气，呆滞的神情变得肃然起来。她轻轻挥手，捆着他们的藤蔓就都散开来，用自己的声音开口道。
　　“师弟何时知道是我的？”

　　化月来：“……”
　　境界能强过他不被他察觉的妖魔，百年前也许还有，但不好意思，现在绝没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修为境界高于他的仙。

　　“天仙榜”第一圆寂了，修为比他高的仙就剩三个。
　　第三是号称“修真界第一宅男”的剑圣，为了他专门从神武城跑到昆仑脚下装神弄鬼，人剑圣犯不着。
　　剩下两，都是他师兄。

　　更何况能有这种上上品迷药的门派本就不多，昆仑好巧不巧就有一个“梦酣不知天在水，纵使天仙也狂醉”的迷药，广陵散啊。
　　你说不猜你猜谁？

　　只是，他想到是师兄，但没想到是总是一本正经的司马云牙！
　　难道师兄你背地里热爱表演嘛？

　　老妇佝偻的身躯瞬间拔高，变回司马云牙的模样。
　　化月来道：“刚刚。”

　　司马云牙闻言脸色却难看起来，“小七你不是以身犯险，是也中招了啊！”

　　这话是从神识里传来，是怕当着徒弟的面拂了他这个师尊的面子嘛？
　　化月来用神识回他，狡辩道：“事先就觉这老妇古怪，只是没想到是师兄。”

　　“那药呢？”司马云牙在面中特意都下了退劲散这种低阶迷药，来掩盖化月来那碗里的广陵散，他本想试探他们的防范之心，没想到真钓到了！

　　化月来：“……”
　　谁能料到，有人会专门拿九品圣药来坑自己师弟，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就连昆仑也只有两盒吧。
　　嘶，浪费！

　　司马云牙念叨起来，“啊呀呀，小七，我知道你修为高深，但江湖险恶，恶不在境界的高低，在于人心的叵测，不是只有妖魔鬼怪才需要提防。妖魔花言巧语、蛊人心智的能力可怕，人也亦然。”

　　化月来虚心认错，“月来受教，往后必定铭记于心。”
　　记住了！狠狠记心里了！
　　但您老能不能先自己记住，你师弟可没你想得那么单纯啊！

　　司马云牙这话不假，他确实是想得太好了，也过于猖狂了。自负是上帝视角，对剧情了如指掌，可忘了他现在也是局中人，他做出的每个变化，都会改变原有的剧情。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个隐藏的高手、未知的奇毒，那些后面让路三时都棘手的反派又会不会提前出场？

　　如果他再像今日一样掉以轻心，来人不是司马云牙的话，他就真死定了，都不用路三时收拾他。

　　两小徒：“……”
　　司马云牙露面后，崔无涯原本很是大惊，然后自家师尊就和掌门面对面一言不发，面上神情还莫名变化。

　　他戳了戳路三时：“师弟你说，掌门和师尊是在谈话吗？”
　　“神识传音。”路三时唇微微抿紧，盯着化月来不知在想什么。
　　崔无涯撇了撇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

　　司马云牙神情一凛，出声道：“我此般试练是担心你们不识人间险恶，被人骗了也不知道，所以才和四师弟想此对策。你们啊，连我这点小小的陷阱都过不去，往后该怎么办！”。

　　好啊好啊，原来还有玉虚子。
　　怪不得玉虚子当宝贝一样供着的广陵散会在这，麻烦下尊重人家圣药吧。

　　两小徒恭谨作揖，抬不起头来，“弟子知错。”

　　“噗——”
　　司马云牙身上传来异响，那声音开始吼道：“啊！师兄，你就这样出卖我啊！”

　　真好真好，还全程直播。
　　化月来嘴角抽搐，丢人丢大发了！

　　“既然如此，师弟，其实广陵散是师兄逼我拿出来的，我觉得我的《江湖防骗指南》已经很齐全了，不必多此一……”

　　司马云牙从怀里掏出块传音牌，手在牌子上一抹，玉虚子那就没声了。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们是想让你们能多些防范之心，还有弟子在关键时刻有没有保护师尊的意识。世间黑白难定，有时好人也会被逼去作恶，就像我刚才扮作的柳妇，这事在以前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们切记，有些柔弱的话不一定可信，有些怯懦的人不一定不凶残。”
　　两崽子：“弟子受教。”

　　化月来：“……”
　　师兄你是不是说反了！是师尊保护弟子才对吧。

　　自司马云牙现身后，那树精就跟没了气一样，一动不动。
　　化月来起了好奇心，“那这树精是？”

　　“哦，这是我两百年前降伏的一个千年树精，当时师弟你还未拜入师门呢，所以不知。”
　　司马云牙看到崔无涯快要掉了的下巴，忙安慰道，“别害怕，它已被我超度，这些只是我用幻境复原的千年前的景象。”

　　化月来第N次无语。
　　千年的树精、九品的圣药，还造出如此庞大的幻境试他，师兄们还真是疼他啊！

　　崔无涯感觉脑袋转不动了，他只见过些小妖小鬼，对千年树精多强没什么概念。
　　他惊的是，这些居然都是幻境！
　　能造出如此庞大真实的幻境，这，这还是人吗？

　　所谓幻术，无非就是操纵对方的精神意念，使其见到虚假的人、物、景，但一般最多也就是个小房间那么大，他记得掌门的大弟子云疏已入六级地境，就能做到。

　　但要精细到如此真实，就连绑着的感觉都很真切，还是被操纵者从未亲历过的场景，操作起来十分复杂。
　　他忽然想到如果不止这个地洞，连刚才的落霞镇也是幻境的话，那真是——
　　好酷！

　　这就是仙嘛！天境和地境的差距原来这么大啊。
　　崔无涯想着想着，望着师尊的眼神愈加星亮。
　　他师尊肯定也可以。

　　“小七我知你疼爱弟子，上次你要教碧海通我也没阻止你，但江湖历练对求仙问道之路大有裨益，尤其是在心性上。如果没磨练道心，对他们往后修行反倒不好。”
　　又是一道神识传音。

　　化月来：？
　　碧海通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教？

　　司马云牙神色复杂地望着化月来，却转而叮嘱小崽子，“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你们此次历练除了降妖除魔外，济世度人亦是你们的本分。”
　　崽子们忙称是。

　　司马云牙说完一抬手，就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周围的场景却在瞬间崩塌，乱石坠落，树藤消散，周遭的一切像是被放进搅拌机里一样碎掉，他的身体也同幻境一起逐渐消失。

　　在消失前，司马云牙踌躇再三还是开口道：“小七，你还记得师尊常教导我们的嘛？”

　　化月来有些莫名，按着原身的记忆猜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月来一直谨记在心。”
　　是这句吧？

　　司马云牙在乱石飞叶里笑了，旋即便消失不见。

　　【好感度-10】
　　化月来刚放松下来，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一下没忍住，惊疑地看向路三时，恰好对上他奇怪的目光。

　　化月来忙恢复神色，这句话怎么你了，说一下都不行！
　　得，白忙活了。

　　四周幻境退去，他们又回到了方才遇到老妇的林荫道上，幻境果然从司马云牙出现时便开始了。
　　崔无涯惊呼出声，真是神奇！

　　司马云牙刚才的动作在他眼里等同于神迹！昆仑坐拥三位仙尊，这是修真界哪个门派都比不上的，但他们之间从不比试，教弟子也基本不亲身示范，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们要是动起手来，这得是何等的美轮美奂啊！

　　化月来还在感叹男主心海底针，忽然被崔无涯这副眼冒金光的样子逗笑，拿扇子点了点他脑袋，“长见识了？你以后也可以这样。”
　　当了一个月的老师，别的还没熟练，这装腔作势的师尊架势他倒是拿捏熟了。

　　崔无涯一愣，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天然如他也不信，“师尊又打趣弟子。”

　　化月来倒是很肯定，“相信自己，我座下弟子定是上佳璞玉。”
　　崔无涯道心玲珑，在新一代辈中绝对佼佼，如果不是因为师尊被杀，他原本已是“璞玉榜”第二。

　　“师尊是在说，师兄此次下山定能入璞玉榜。”路三时拍拍呆愣的崔无涯，崔无涯被他一掌拍醒，脸上微红，忙恭敬作揖，朗声道：“弟子定不负师尊！”

　　化月来：“……”
　　“啊？噢，噢，所望。”得了一记璇玑打头的崔无涯后知后觉接道。

　　化月来施施然往马车方向走，扫了路三时一眼，“为师刚说的是我座下所有弟子。”

　　路三时扯了扯嘴角，跟在他身后道：“师尊忘了弟子伤还未痊愈，恐怕要给师尊丢人了。”

　　这话听着怎么像在撒娇？那你还扣我好感度！
　　化月来开始思考，难道真的是种族差异，所以男主脑回路这么清奇嘛？

　　等到重新修整好，化月来终于刚靠上他心心念念的软垫，系统姗姗来迟。

　　【数据更新，“化月来”形象分：150；“路三时”好感度：51。】

　　化月来松了口气，还好形象分没掉，甚至还涨了，一定是因为他刚才够临危不惧！丢人、失误什么的只有自己知道。
　　就是男主的好感度又回到原点，他努力了一个月都比不上个牌子。

　　化月来虽然心累，但也预料到了，黑化的男主要这么好感化，他后来也不会因为恨化月来一人而屠尽仙门百家。

　　是以现下他还有心情调侃系统，“今天怎么延迟这么久啊？”
　　【刚才加加减减太多，麻烦，一起结算。】

　　化月来：“……”系统怎么还有脾气的？

　　五日后，马车踏着一地春色奔驰而过。

　　化月来缩在狐狸大氅里，用扇子懒懒敲了敲车帘，“还有多久才到韵西啊？”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问的第几遍了。

　　他们先到了真的落霞镇歇了一天，落霞镇广受庇护，富庶安稳，他们见无异常就继续赶路，离这附近最近的就是韵西镇。

　　弥罗塔妖魔去向不明，能不能遇到全凭缘分，自行选择路线，遇到妖魔作乱就渡之。

　　按理说一路向西沿着驿道走，配上这两匹宝马不出两日就可以到了，可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应该快到了吧！”崔无涯用力甩着缰绳。

　　又是这句。
　　化月来用扇子挑起车帏，见车厢外青山连绵不断，怎么看上去不太可信呢？
　　看来识不识路也在历练的范畴里了。

　　化月来戳了戳路三时，“去，让你师兄休息会。”
　　由于上次心理阴影还在，担心男主又使什么坏，一直没敢让他驾车，但现在没别的选择了。

　　崔无涯委委屈屈地坐进来，换完人又行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忽然停下，路三时掀开帷幔。
　　“师尊，我见这边有溪水，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在这歇一晚？”

　　化月来望着眼前见不到底的路头，叹了口气，“也好。”
　　天也暗了，按这两崽子的境界要一直灵力化出火光来赶路，难免会吃不消，再说他们也得休息，养足精神。

　　马车停在溪边，路三时生火，崔无涯在四处打转，搜刮林间野餐，要是能发现些灵植就更好了。

　　修士只有修到天境才只用吸风饮露，崔无涯和路三时还只是地境，这一路奔波下来他们又饿又累。

　　他身上带够了银两，却没带够吃的，仅存的在之前的路上也吃完了，没想到会遇到有钱也没用的情况。
　　掌门下山前叮嘱过他们，历练之路不能过于依赖师尊，更何况师尊还是担心师弟伤势才下山的，所以绝不能去问师尊要吃的！

　　看着他们倔着要自力更生，化月来心中好笑，也不主动提，找了块松软的草地铺好软垫，放好茶案，再翻出储物戒里的精致餐食。

　　崔无涯吞了吞口水，不能馋。
　　方才周围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向化月来请示打算去远处找找。

　　化月来头都没抬，只说：“和你师弟一起去。”
　　绝不独处原则不可破坏！

　　月光溶溶下溪水潋滟，碎星满池。
　　两崽子离开后，化月来品了会雪菊，吃了点皂儿糕，看到一旁水光他才想起，来了这世界一个多月了，他却还没仔细瞧过自己的模样。

　　化月来走到溪边，见溪面上亮银流转，倒影在平静的水面上清晰可见。

　　这是一张清冷胜雪的脸，但眉间的那点朱砂痣，像是晚来的春色，让本是俊雅的容貌，平添了些许媚态。

　　当真是副好皮囊，不过自然是比不上路三时。化月来点评道。

　　“想不到我竟有如此福气，刚来便让我看到这幅美人顾影自怜的画面。”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三分戏谑。

　　化月来一愣，心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才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他转过身看去，一位身着明黄轻衫的青年踱步而来，衣上有金线绣制而成的朵朵腊梅，在夜色里闪着细碎的光，腰间挂着小巧的梅花金铃。手中龙鳞金面扇一展，好不风雅。

　　好有钱啊！化月来暗叹道。

　　这位金灿灿的青年，来时悄无声息，修为定然极高。黄金的扇子、黄金的腰带、黄金的发冠，非黄金一概不用，又以腊梅自比高洁，这样的人物在原书中确有对应。

　　怎么又是位天境！
　　他刚下山就遇到俩，修仙界消息这么灵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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